第540章 让他看个够
六月初,随着金陵全城归降,国贼袁天罡伏法授首,徐温三子徐知询被擒,天下大势,已然尘埃落定,无需再多言语。
而江南之地,除却闽地一隅,几乎尽数统一,唯有零星残敌仍在负隅顽抗,已不足为虑。淮南方面,在金陵投降之前,仍以庐州(合肥)徐知训部、扬州徐知诰部固守淮东,作困兽之斗。
不过徐温自鄱阳败退前,却已密令其养子徐知诰于扬州执行焚城之策,进而秘密携带扬州宝库南下,以汇合徐温乘海船远遁。
得知武昌败讯传来,徐知诰便知晓再无什么转圜余地,自也立即着手退路,但徐知诰其人平时看起来人老实话不多,以至于让徐温信他比信亲儿子还多,却在这紧要关头,反将了徐温一军。
原来,就在徐知诰欲纵火并强掳吴王之前,早已潜伏在扬州的江南锦衣卫千户赵从宜,联合朱瑾,以及一直护在吴王身边的张玄陵并潜伏城中的不良人残部,四方联手,于夜间突然发难。
而各方潜伏多时,一经发动,压根就不是徐知诰并扬州的徐氏残部可以抵挡的。事实上,赵从宜、朱瑾等人甫一动手,确也是瞬间就擒获了大部分徐温留在扬州的宗族亲信,连其子徐知诲、徐知谏等也尽数被控制,负责焚城的徐氏死士更是被诛杀殆尽。
扬州城,可谓轻而易举便改旗易帜。
然而,从开始到最后,扬州内外,竟始终未见徐知诰本人。
经审讯俘虏才得知,徐知诰在徐温派遣信使来时,虽表面应允焚城计划,实则竟是早已准备好替身迷惑监视,其本人则于数日前,携扬州宝库、典籍及心腹手下,分成数路出城而去。
更令人愕然的是,他甚至连徐温预设的几条逃亡路线都未采用,竟是反其道而行,向北而去。此刻,或许早已在他处秘密登船,遁入茫茫大海。
所以,虽有在金陵擒获的徐知询提供的徐氏出海信息,朱瑾与赵从宜派出的快船循迹追索,却皆一无所获。
而随着两浙沿海也确证并未发现北面南下的船只踪迹,三千院便根据以往情报分析,推断徐知诰狡诈异常,心知南洋亦在大唐目光所及之下,唯有凭借东海之广阔,风浪之难测,远遁东瀛,方有一线生机。
故此,徐知询泄露的原定路线并未奏效,皆因未料到其兄临时变计,才致使追捕落空。
萧砚在金陵闻此消息,一面让候卿召见昔日汉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本人前来金陵,一面只淡淡道:“海疆万里,非一日可靖。若其人真能在海况不明、风浪巨鲛阻路的情况下跨海抵达东瀛,朕倒还挺期待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言罢,便不再过问此事。
而扬州易帜后,一直被困于庐州的黑云长剑都亦是由不良人策划而果断阵前倒戈,配合由皖口前压而来的王宗侃部与史弘肇部,内外夹击城中的黄头军残部。
徐温长子徐知训见内外交困,突围无望,知北朝绝不会饶恕自己,只能在尽杀随军的妻妾子女后,悲愤自刎。余部群龙无首,只得开城投降。
随着庐州易主,滁州、和州等地次第投降,王宗侃部北上合围濠州,淮水重镇寿州便彻底成为孤城。
而寿州守将得知庐州已失,淮西屏障尽丧,在犹豫再三后,只能遣使至贺瑰军前,呈上降表,以求保全城中百姓及自家亲眷性命。
得到贺瑰亲口承诺后,这位寿州主将于城头茫然四顾,在张颢身死、徐温逃遁、假李投降的局面下,一时竟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叩首谢罪,遂只能自嘲一笑,拔剑自刎,以全忠义之名。
随后,寿州守军献城。
寿州既降,淮水下游的濠州、泗州、楚州,几乎再无顽抗之心。除却部分残部仍试图出海逃亡,却被早已顺海南下、扼守淮水出海口的朱友文尽数拦截擒获外,其余州县,皆是传檄而定。
至此,淮水以南,长江以北,便尽数纳入大唐版图。
各处战场皆定,张玄陵在扬州脱险后,恰听闻许幻、陆林轩几人的下落,便得知了萧砚已定金陵,不仅赦免李星云、假李,更擢张子凡入国子监以才取士的消息。
于是,张玄陵心中大为感怀,知此乃保全兼重用之意。遂也不急着去寻许幻了,只是当即给张子凡修书一封,嘱咐其不必来与他团聚,并建议他可主动向朝廷请缨,利用其与楚王马希声的旧谊,即刻动身南下,竭尽所能,以报天子等等。
而张子凡接信后,也不敢耽搁,即刻向萧砚上表请行,得允。
…
在淮南相继平定的过程中,女帝亦携姬如雪、降臣等后宫妃嫔自杭州抵达金陵。李茂贞率领郭崇韬、李存礼、钱镠等金陵官员,出城相迎。
翌日,萧砚又亲领妃嫔、百官出城郊祭。
原来,金陵既下,江南大定,天下一统在即,那夜金陵宫城大殿之火,萧砚虽命人遍撒纸钱以祭阵亡将士与罹难百姓,但经女帝建议,他也认为如此行为过于潦草,遂命人于金陵郊外设立香案祭坛,隆重祭祀,以安军心、民心。
金陵城外,钟山南麓,祭坛高筑,旌旗肃立。
萧砚亲手将三炷清香插入青铜鼎中,青烟袅袅,直上晴空。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祭文,却是亲自诵读道:
“朕承天命,抚有四海,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自梁晋纷争,及至江南叛逆,干戈扰攘,生灵涂炭……今伪朝荡平,天下将一,念及捐躯疆场之将士,罹难锋镝之黎庶,朕心恻然,五内俱焚……”
念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最后,他抓起一把纸钱,奋力泼洒向空中,纸钱纷飞如雪。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祭文以楚辞体写就,却不单单只让楚地、江淮的降卒与官员感怀伤情,许多来自北地的禁军将士,在天子亲自主祭、沉声念诵之下,也不禁红了眼眶,心生共鸣。
祭文诵毕,萧砚面向北方,深深三揖。台下万千臣民将士,亦随之躬身,默然致哀。
祭奠完毕,便立有内侍上前宣读诏书,却是加封鲁国公王彦章为太尉,赐丹书铁券,总督湖南道诸军事,负责肃清残寇,剿抚山匪,整训降军,并筹备征讨闽地事宜。
加封卫国公、司徒李茂贞为司空,坐镇杭州,总督两浙军务,整编吴越及南唐降军,并依托史弘肇、王先成等水军将领,开始筹建能够远航的海军,将经略夷洲、琉球乃至更遥远的南洋提上日程。
加封黔国公蚩离为镇南大将军,坐镇番禺,督岭南军事,着手筹备征闽事宜,并规划与南洋诸国的商贸、探索之路。
此外,余仲、史弘肇、王宗侃、贺瑰、王先成等军中各级将校,依战功大小,或升迁职司,或赏赐爵位、金帛、田宅,诏书中一一列明,大赏三军。台下军阵之中,不断爆发出兴奋的欢呼与山呼海啸般的谢恩声。
同时,锦衣卫中亦略有变动,段成天晋指挥同知,温韬授江南镇抚使,上官云阙授经历司掌印。
赵从宜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却调任北地兼管漠北事务,赐金鱼袋,江南诸事交由温韬协理。这道诏书下,这是外人第一次嗅到关于锦衣卫后续走向的风声,温韬此前在锦衣卫内外都属于名声不显之辈,天子却直接将江南授予其人协理,又是何故?
但温韬究竟在哪里入了天子眼,以至于让他在锦衣卫中竟比前辈上官云阙的地位还要高,甚至一跃而至锦衣卫大佬之一的原因所有人还没想清楚,便再闻三千院授锦衣卫指挥佥事,协理北镇抚司事,石瑶授锦衣卫掌刑千户,镜心魔授锦衣卫缉事千户,余者不良人尽数入锦衣卫戴罪图功等等。
于是,一些新附的江南官员可谓再度吸了一口冷气,人人皆知锦衣卫本就势大,到了无处不在的地步,而今若全盘接收不良人,天下间岂不处处都是天子耳目?
而诏书最后,萧砚则是正式下诏,给予保留李星云与假李的宗室身份。赐假李名“李祎”,与李星云一同录入宗正寺籍册,享宗室俸禄,以往罪责,暂不追究,观其后续臣节再定云云。
…
仪式既毕,车驾回城。
萧砚与女帝同乘一驾颇为宽敞的御辇,缓缓行驶在通往金陵城内的官道上。辇车两侧,锦衣卫扈从,旌旗仪仗森严。
女帝透过微微晃动的纱帘,望着外面尚未恢复生气的田野和偶尔可见的战争痕迹,轻声道:“江南初定,百废待兴。九郎今日祭奠、封赏、正法,恩威并施,格局已开,实是辛苦了。”
萧砚正抓着女帝的纤手细细把玩,闻言抬头,脸上哪有半分辛苦模样,但就算如此,他竟依然恬不知耻道:“确是辛苦,唉,此番劳心劳力,还需云姬好好为我调养一二才是。”
女帝莞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却满是宠溺,任由他为所欲为,只是继续道:
“今日这番封赏,可谓极尽荣宠了。王彦章总揽西线,兄长经营东南,黔国公镇抚岭南,皆是权柄赫赫。还有军中诸将,锦衣卫上下……九郎虽胸襟广阔,亦需有所筹谋,以防……尾大不掉之患。”
萧砚细细观察着女帝的掌纹,眼睛都没抬一下:“云姬是担心我驾驭不了这些功臣?”
女帝微微摇头:“臣妾只是觉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平衡之道,自古皆然。”
萧砚这才抬头看她,却是调整了下姿势,进而自然而然的向后仰躺,舒适枕在了女帝柔软的双膝之上。
“平衡是要的,但不必过于小心翼翼。这天下,是我们一手一脚打下来的,不是靠权衡妥协得来的。王彦章能打,李茂贞善守,史弘肇擅水战,这都是他们的本事。我既然能用他们,自然也能辖制他们。若真有朝一日,有人能功高盖主……”
他闭着眼,无所谓道:“那便让他盖一盖好了。我倒想看看,能是怎样的不世之功。”
女帝微微一怔,随即释然莞尔,是了,与萧砚相处久了,她倒是忘了,若论功高,天下又有谁能高的过自己这位夫君?
于是她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用手指梳理着萧砚的头发,迟疑片刻,又问道:“那九郎对日后朝局制度,可有新的考量?”
萧砚便沉吟道:“三省六部、枢密院,沿袭前朝,虽能运转,但效率有待提升,权责也需进一步明晰。我确有一些想法……比如,效仿秦汉刺史部,但更加完善,可将天下划分为若干‘行省’,派遣朝中大员出任主政,总揽一方民政。但行省只有行政之权,军权仍归于枢密院,财权则由户部与地方转运司垂直管辖,三权分立,互相制衡,且行省边界,要刻意打破原有的山川形胜,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如此,方可避免尾大不掉,强干弱枝,确保政令畅通,中央集权。”
女帝思索了下,缓缓道:“此举若能推行,确是稳固国本之长策。只是牵扯甚广,需循序渐进,仔细斟酌人选与地域划分。”
“自然要一步步来。”萧砚颔首,“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江南百姓喘口气,恢复生产,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待金陵局势稳定,便可先在江南、淮南等地试行,积累经验,再推及全国。”
他向来都是这般自信从容,女帝便笑了笑,但未及开口,却是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还有一事,关于袁天罡……虽未见尸骸,但以其能力,未必就真陨落在那场大火中。是否需要密令锦衣卫,于江湖四海暗中查访?”
萧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必大动干戈。他若死了,搜寻无益;他若还活着……”
他顿了顿,睁开眼,望着辇车顶部的纹饰,目光幽幽:“他若还想看这天下,便让他看个够。”
女帝闻言,知他心意已决,遂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御辇缓缓驶入金陵城门,阳光将巍峨的城楼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刚刚开始恢复生气的街道上。两旁,是一些小心翼翼走出家门,带着几分惶恐与期待,尝试拥抱新朝的金陵百姓。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竟都已随烟云散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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