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堂内各抒己见
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诡异,人人都有心思藏在心底,张瑾瑜合上折子以后,就给小黄门招手,让其送了回去。
再看其他人,!全都沉默不语,顿感意外,问道;
“陈公公,说来也是本侯眼皮子浅薄,刚刚看的,折子上仅有一笔斜杠,本侯不懂京城宫里规矩,这个斜杠是什么意思,还请陈公公解释一番。”
记得皇上批阅回复的奏疏,用朱笔打个钩算是同意,叉便是不同意,从来没见过斜杠的,还是他自己没见过,没遇到过,这就有些奇怪了。
一言既出,殿内众人就把目光看向陈公公,想要个解释,心中也在那嘀咕,难道以前还真有这种批复,可陈公公哪里知道这些,脸色涨的通红,又惊又怒,尖声反驳道:
“侯爷,您这话可问错人了,杂家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既然诸位大人都在,所以要大家想一想才对。”
眼看着要推辞,可下面那些侍郎,好不容易找了破绽,怎会轻易让陈公公避开。
“陈公公莫要推辞,折子是你送的,皇上交代的话,也只有你听到,我等怎会知道其中含义。”
吏部侍郎杨卓,眼瞅着机会,大声质问,可陈公公心底对洛云侯有些发怵,可从不怕这些文官,立刻换了颜面,骂道;
“放屁!杨卓,你也不要在那装好人,杂家捧着折子进去,磕头如捣蒜,天家的心思,岂是我等奴才可以妄加揣测的?折子递上去,怎么批阅,杂家只能跪迎,案子定了罪,是内阁和司礼监一同定下,谁也别想跑,怎么,难道杨大人知道了圣意。”
陈辉的话也是刀刀见血,这里面的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可割裂。
户部侍郎沈中新,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力,盖过了陈辉的激动:
“陈公公息怒,扬大人也请稍安勿躁,当下之计,不是互相推诿指责的时候,太上皇虽未明示,但‘既然定了罪,就由你们处置’这几个字,就是口谕,圣上御批虽有一笔,亦是明示此案流程已毕,如今局面,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且极易倾覆。”
原本以为沈中新会有严厉的言语,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些话,让杨卓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好在是有人给了台阶下,礼部侍郎萧子恩不由得问道;
“那依着沈大人的意思,折子上那一划的意思,代表圣人已经知道了,那定罪的事,两位圣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才是关键的,若是不同意,尚且他们人都在,都是能改的,这一回要是改了,想来陈公公也不会推脱。
“是与不是,本官也不知晓,但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都是司礼监带出来,所以要想真的议罪,还需要司礼监定夺。”
话里话外,还是把话头引到司礼监的身上,眼瞅着陈公公那一张脸气的通红,心底有了一丝快意。
这时候,
随堂太监马飞,忽然站了出来,目光缓缓扫过堂上诸人,在张瑾瑜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诸位大人,依杂家愚见,这案子,终究需按‘议定罪责’处置了,否则,拖延下去,惹得两宫圣心愈发不豫,在场的诸位大人,包括杂内廷这些奴才,谁能担待得起这天大的干系?折子已经批复,徐长文按律当绞,秋后执行,徐东远流放三千里……已是定论,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马飞的话,看似劝架,实则是和稀泥,亦或者,是根本不想重新定罪,顺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两宫的心思,都给含在里面,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再不拿出决断,大家都得倒霉,不知不觉,此人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
张瑾瑜眼神有些阴冷,弄来弄去,还不是这几个死太监在里面搅局,一唱一和,你当是糊弄你们家爷爷呢,刚想发怒,却看到有几位侍郎御史等人,听得连连点头。
只有大理寺卿冯永文和都察院孟历则皱着眉,把眼神看向自己这边。
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决断。
自始至终,
张瑾瑜都冷眼旁观,殿内的人已经交锋数次,相互试探也没说出所以然来,轮到这个时候,张瑾瑜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左手虚握成拳,搁在交椅的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凉的黄花梨木。
陈辉刚来的时候,确实有些慌乱,急着想甩锅,可文官那些人怎会愿意,自然不肯,还有顾一臣户部的人,沈中新竟然闭目捻珠,简直是笑话。
现在想想,皇帝批折子上的那一笔画,既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加上太上皇说“你们处置”,是真的懒得管放手,还是勃然大怒后的反话?抑或是……刻意在等某些人跳出来?
既然都不想说,那不如直接一点,想到此,张瑾瑜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份陈辉紧抓的折子上,争来争去,关键,或许还在那折子上!
“诸位大人,现在吵吵闹闹,也不是个办法,陈公公,你既然送去折子批复,皇上只给了一个笔画批阅,那就是说皇上虽然知道,但不甚满意,依着本侯的意思,既然不满意,那就要重新议罪,如何?”
“这,重新议罪?”
陈辉一脸的惊讶,洛云侯所谓的重新议罪,那不就是想把人保下吗,若是真的把人保下,自己之前做的,又有何意。
“侯爷,杂家以为,马公公说的不无道理,既然已经定过罪了,怎可随意更改。”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瑾瑜插言打断,
“陈公公,既然不需要更改,那今晚,把咱们这些人叫来的目的,是什么用意,定然是两宫圣人不满意,本侯觉得,徐长文上的折子,虽有狂妄之言,但本心不坏,既如此,训斥与他,罢官回乡即可,至于那个徐东,能做到这般义气的,朝廷能有几人,不想用也给罢官回乡,如何。”
若是朝廷不用这二人,恰好关外,缺少这些能干的人,带走去关外任用即可。
“善,侯爷的话令人茅塞顿开。”
孟历反应最快,立刻答应下来,同来的冯永文,面色大喜,也赞同;
“是啊,陈公公,侯爷说的不无道理,既然定了死罪,宫里不满意,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让这些人滚出朝堂,省的那么多麻烦。”
看似是替陈公公解说,可在座的,谁也不是傻子,诸多侍郎,眼神有些意味的看着他们二人,内里的事,谁不知道。
陈辉面色一白,洛云侯加上他们二人,来这就是三票了,万一大公子李潮生也同意,难道还想翻案不成。
“不成,杂家不同意。”
死咬着不放,议罪是司礼监和内阁的决议,若是内阁出尔反尔,两宫那边,他们也没法解释。
果然,
片刻以后,
一直闭目的顾一臣,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平静,不带一丝烟火气,却让整个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既然是议事,就不要说别的。”
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陈公公辛苦,刚刚洛云侯所言,亦有几分道理。”
这句话先定了基调,看似认同洛云侯的话,实则模糊不定。
“然则,”
顾一臣突然话锋一转,伸手轻抚胡须,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大堂之外黑沉沉的庭院,
“太上皇只言‘由你们处置’,陛下也只批了一笔,天威难测,心意微妙,我等为臣子者,岂敢妄断上意?徐长文一案,牵涉甚广,处置不当,非但三法司、内阁、司礼监威信受损,恐于国本亦非善事。”
“依老朽愚见,”
顾一臣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案当细察详议,审慎再报,可再行文召徐长文入堂,详陈其罪,录其口供,呈两宫再览,亦可召集众位大人详论刑名法理,看看是否有可宽宥之处,以求两全之策。既全君臣大义,亦不失法理人情,如此,方为‘处置’之道。”
明显就是拖延的意思,事情已经明了,何来重审一说,再者,重新审问,谁来审问,陈辉和马飞的脸色却更加难看,所谓的再审?再议?两宫圣人刚把司礼监的人轰出来!再去请示?这不是找死吗?瞧着内阁顾阁老的“以退为进”,绵里藏针,简直就把司礼监推进了火坑。
陈辉和马飞对视一眼,面色不善。
“阁老……”
沈中新欲言又止,似乎也觉得再拖风险极大,并且时不待我,关内看似安稳,可几位藩王擅自出京,必然有不臣之心,西北边地,鲜卑人蠢蠢欲动,四王八公亦是藏有私心,万一拖得时间长了,定有祸乱。
“哼!”
陈辉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决断气势,瞬间再次吸引了所有目光。
“顾阁老所言,不过是拖延计策,朝廷诸多繁杂的事,岂能因为一个小小主事,牵扯那么多人,依着杂家所见,还是这个折子,诸位大人,以此上折子陈述即可。”
陈辉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了大堂灯火最明亮之处,却恰恰站在了光与影的交界线上。
“诸位大人,不是杂家想隐瞒什么,据探子来报,西北边地,鲜卑人征东部蠢蠢欲动,北地边境,东胡人使节被杀,右贤王且提侯早晚会会知道,等到那个时候,边关烽火,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笑话,陈公公危言耸听了,西北边地,有西王府宫家守着,北地边关,始终驻扎重兵,东胡人右贤王再生气,入不了关内,只当是犬吠尔。”
大理寺冯永文眯着眼,毫不客气,顶了回去,都察院孟大人更是紧跟其后;
“陈公公,今日来就是重新议罪的,各抒己见,怎么成了陈公公一言堂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杂家好言相劝,就是为了平了这个案子,何来一言堂。”
陈辉甩了衣袖,回坐在主位上,又把头看向洛云侯的位子,问道;
“侯爷,你觉得呢?”
张瑾瑜此刻也有些劳心劳神,内阁法子,用了一个拖字,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法子,也算是一个路子,司礼监的人定的罪,宫里面竟然没有网开一面,那就说明,生死之间,还没有定下,模棱两可。
既要给宫里颜面,又要保下徐长文性命,实在是难办,文官里面的道道,真的是九曲回肠,最后,张瑾瑜把目光看向大公子李潮生那边,拱了拱手;
“大公子,你可有见教。”
眼见着洛云侯给自己行了礼数,大公子李潮生怎敢怠慢,立刻回了礼,想了想,笑道;
“侯爷莫要着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陈公公,本官倒有几处疑惑,还望陈公公解答,以释众疑。”
不等陈辉开口回应,大公子伸出一根手指,问道;
“第一,太上皇阅览折子时,神情如何?是随意翻看?还是凝神细观?抑或是……闭目不言?”
“第二,”
李潮生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
“您言太上皇说‘既然定了罪,就由你们处置’,此言是平静道出?还是……带着怒意?甚或……有几分嘲弄之意?”
“第三,”
第三根手指竖起,目光锁定了陈辉手中的卷宗,这最关键的一问掷地有声,
“您手中的这份折子,圣上御批一笔以后,是否旁侧或上下,可有其他墨迹?哪怕是一个小点没有落在折子上,或是笔墨过浓之处?”
一针见血,三句话问出关键所在,大堂内寂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气凝神的盯着陈公公面目看过去。
谁知,
陈辉被大公子一连串问题砸懵了,张着嘴,眼中惊疑不定,这些事,好像没有在意。
仔细回想在长乐宫的情景,太上皇那时盘坐蒲团之上,面无表情,只在最后平静的挥动手上金佛尘……至于那折子上的御批……
陈辉下意识地、几乎是哆嗦着展开了手中的折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摊开的纸上!那触目惊心的一个落笔朱批下方,似乎……似乎真有那么一点点墨迹!一个微小的、模糊的印子,仿佛天子朱笔顿住时不经意留下的一点痕迹!
众人见陈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陛下御笔落下的时候,此一笔或许意犹未尽?这一丝痕迹,确实能看到,但杂家以为,是杂家捧着折子时候,没有拿稳所致。”
陈辉想着在御书房内,是他捧着折子过去,武皇执笔御批的,或许是他自己哆嗦导致的,可越是着急想,越是拿不准,环视众人,声音在寂静中清晰无比:
“诸位大人!宫中旨意,向来重逾千钧,但案子议了,罪也定了,若是翻案,诸位大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公公此言差矣,本侯觉得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宫里面不合心意,那不如就按本侯意思来,也不算翻案,把二人赶出朝堂即可,既保下二人性命,全了君臣之恩,又能让朝廷安稳,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瑾瑜退而求其次,既不能落了宫里面子,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两全其美。
随着洛云侯的劝言落下,在场的人,也都在沉思,或许洛云侯的法子,也是好的,但这样一来,赦免的恩惠,在洛云侯而不在朝廷了,但万一宫里没有赦免这二人,文官何以有颜面,端是左右为难。
看着内阁,司礼监,和洛云侯观点不平,相互不能达成共识,顾一臣叹了口气,道;
“既然诸位都有各自想法,本阁老也不强人所难,以前刑部审案,大案要案,皆是三司会审,最后合议,定其罪,现在既然有内阁,司礼监,还有侯爷意见相左,不如各自呈递折子,谁想支持谁的观点,主审之人附上其名,这样一来,皇上就可有了选择的余地,如何。”
这些话,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既然各有意见,不如分开呈奏,屋里众人想了想,多数赞同,就连张瑾瑜也点头同意,
“阁老所言,本侯同意了,冯大人,孟大人,有你们二人执笔,本侯附上名字,如何。”
“是,侯爷。”
冯永文和孟历也不含糊,一个研墨,一个拿笔就开始写了出来,另一边,则是户部侍郎沈中新执笔,合着几位侍郎,商议着所写,这一群人就多了许多,只有李大公子默默走到桌前,亲自拿着毛笔写下奏疏,不知写的什么,只有司礼监的两位公公有些尴尬,拿着折子不知所措,最后一咬牙,还是坚持己见,回的折子,原封未动。
就这样,等众人把折子写完以后,各自附上姓名,还在折子口封上火漆,就递给陈公公,眼看着事情做完了,张瑾瑜哪还有心思留下,
“顾阁老,诸位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本侯先走一步!告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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