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8章 汗帐召集议事
一声沉闷的问询,让帐内各部手领的头,深深低下,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位开朗的大汗,也变得阴郁起来。
在帐内篝火映衬下,大病初愈的黄吉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裹着两层棉服却依旧微微发颤,坐在厚厚虎皮椅子上,曾经雄健壮硕的身躯,如今剩下一股嶙峋的骨架撑在宽大的袍服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浑浊,偶尔掠过一丝锐利,却又迅速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掩盖。
“怎么,都不想说了,大军在此停驻一日,人吃马嚼,消耗不少,平辽城就在眼皮底下…咳…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此刻,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脸,如同钝刀刮过,几乎是又问了一遍。
帐内各位旗主,还有部落首领,相互看一看,都有些拿捏不定,不知如何回答。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声音率先响起,沉稳中带着明确的不认同。
“启禀大汗,不宜打。”
富察真站起身,如今的他乃是正蓝旗的旗主,能坐上这个位子,不就是靠着平辽城互市的便利,他和瓜尔佳一并用这些物资,拉拢了不少头目族长,这一回重整大军,正蓝旗和镶蓝旗的旗主,被二人瓜分,若是开战,以后的物资补给从何处来。
一想到这些,他哪里还忍得住,
“大汗,先不说平辽城经过洛云侯大力修缮,原本此地就是一个要塞,若是当年没有内应偷袭,咱们还真的不一定打下来,现里面守着的,可不是朝廷的兵马,而是洛云侯家兵,最为重要的事,我军”
富察真虽然体格魁梧,面带风霜,但说这些话时候,显得极为小心,声音轻了许多;
“但我军北地新败,元气未复,多是以整编补充军,和那些包衣奴才为主,不说攻城器械简陋,就算充沛,强攻必然伤亡惨重,莫要忘了守城主将张文远可有四万大军,臣以为,应当率军继续北上,偷袭月氏人,依着汉人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虽有私心在里面,但这些话,也是富察真的心里话,北河惨败,无异于背后被突袭,若是正面厮杀,胜负尚未可知,此时或许月氏人还在庆祝,若是再次回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可以有收获。
既然有人开了口,必然不会落下瓜尔佳;
:“可汗,富察旗主所言极是!”
镶蓝旗旗主瓜尔佳,没有他那些咄咄逼人气势,反而态度更温和些,一脸的笑意,起身时,躲着大汗,和四周的人拱手一拜,反倒是把汉人学的那一套,搬了过来;
“大汗,咱们和洛云侯互市仍在,那些违禁之物,例如粮食、铁器、盐巴的皆是可以获取,虽然生铁量不多,但积少成多的道理,咱们都有机会拿的,
若是此时兴兵强攻,便是自断补给线,更会彻底激怒洛云侯张瑾瑜,此人…此人手段酷烈,睚眦必报,其势正盛。
虽人不在关外,但齐麾下精锐皆在北地,万一,万一此战不顺,到最后,怎样握手言和,又是一个大问题。”
俗话说人的影树的名,从关内传来消息,汉人朝廷内部发生叛乱,席卷整个京南,朝廷大军接连惨败,却在最后,洛云侯力挽狂澜,镇压当世,加之大汗以前突袭平阳城,也是空手而回,名头不虚啊。
“放屁!富察真,瓜尔佳!少在那妖言惑众,我看你们是被汉人的银子和马屁熏软了骨头!”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响起,震得火苗都晃动了几下,帐内其他人更多的是精神一震。
此刻,正红旗旗主呼延含猛地站起,带着伤疤的体魄,却异常精悍,满脸虬髯,左脸上有一道新结痂的刀疤,这是漠北战场上留下的耻辱印记,如今他双目赤红,怒气冲冲,厉声呵斥;
:“富察真,你少在这胡言乱语,什么元气未复?休养生息?说得好听!瓜尔佳,你们二人府库里的金银都堆成山了吧?自然能说这风凉话,可其他人呢,北边丢了瀚海肥美之地,牛羊被月氏人劫掠一空,长生天在上,冬季就要来了。”
呼延含几步走到大帐中央,激动地跪地叩拜:
“感谢长生天,那洛云侯不在关外,还在京城享受花花世界,这正是咱们女真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之前有汉人提出‘北失西补’之策,我觉得甚好。
我们在北面丢了多少,就在他洛云侯的地面补回来!平辽城里有多少粮草?多少军械?多少金银绸缎?只要打进去,那无数的粮草和汉人女子,尽是我等所有,若是运气好,打到平阳城下掠夺,咱们就能立刻恢复元气。”
呼延含唾沫横飞,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若是可能的话,这一回,他当是会把乌雅玉夺回来,让她知道,谁才是草原的雄鹰。
话音刚落,
大帐内气氛立刻热烈许多,一说到掠夺,其他人都是满眼的兴奋,
“是啊大汗,呼延含说得对!此乃天赐良机!”
正白旗旗主马佳里立刻拍案而起,人长得精壮,现在满眼都是兴奋之色,若是能打下平辽城,那些军械补给,可都能分一分,
“大汗,平辽城又不是没有打过,此番前去攻城,先让汉八旗的人,消耗城内守军,而后再让八旗勇士,一战而定,汉人守城靠的是城墙,是怕死!只要我们豁出去打,三天,最多三天!
三天之内,定要把汗帐的大旗插上平辽城的城楼上,等洛云侯那个小子,从京城傻傻回来后,我们早吃饱喝足,撤回辽南了,富察真,瓜尔佳,你们要是怕死,就把你们的兵交出来!爷带着冲!”
说的兴奋处,竟然嚷嚷着,要他们二人交出兵权,谁知,二人只是冷笑,若是兵权给他,说不得,明日就是他的死期,大汗怎会同意,还不等二人怒斥,镶白旗旗主佟佳清,面色阴鸷的附和一声;
“大汗,马佳里说得对,趁着洛云侯不在,咱们需要好好掠夺一番,就算是洛云侯回来,可咱们早就撤回辽南了,就算是洛云侯想要动兵追过来,只能用骑兵,这些,咱们可不怕。”
漠北一战,他镶白旗损失最大,月氏人正面冲锋,就是他们镶白旗正面对阵,遍地的尸体,一战就让镶白旗失去大半战力,若是此番能在洛云侯那边找补回来,这一个寒冬,就能挺过去了。
就算洛云侯回来的快,也不会贸然追击到辽南的,那可是女真人聚集地。
所以,有了他这一番言语,立刻调动帐内其余人的士气,好多旗主也觉得此言大善,不少部族首领,一听到能抢东西,纷纷在那响应,呼喊着“北失西补”、“血洗平辽”等口号,喊得震天响。
一时间,
帐内主战声浪高涨,群情似乎激昂起来。
然而,黄吉台却没有多言,反而阴郁的眸子,在呼延含身上停留一下,不知想些什,
就在这个时候,
富察真和瓜尔佳并未被这声势压倒,他们是和洛云侯做生意,赚了名望,赚了银子,但见到更多的是,那些精良的武器铠甲,凭现在女真手上的武器,攻打平辽城,就算是胜了也是惨胜。
“笑话,呼延含,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的,连三岁小儿也不如。”
富察真冷笑一声,迎着呼延含和马佳里几乎喷火的目光,丝毫没有客气:
“你说的机会,只是你一厢情愿,呼延含,马佳里,你们睁眼看看!看看帐外那些兵卒!咱们八旗子弟的勇士,已经损失了那么多,剩下的汉八旗,人数再多也是包衣奴才,靠他们去攻打平辽城,你怎么想的。
张文远麾下,有三万步军,一万骑兵,只要这四万人坚守,三天破城?若三日破不了呢?乌雅玉的部落,现在可有五万精骑,她会坐视不管,另外洛云侯的援军又在何方?若是援兵到了,又该如何?”
总不能又是如漠北一战吧,双方主力对决,可这一回要是输了,就没有女真人回旋的余地了。
几乎是当头浇了冷水,顿时让帐内的呼喊声,立刻安静下来,紧接着,
瓜尔佳也语气沉重地补充:
“诸位,不是我瓜尔佳怕死,现在最怕的,就算咱们拼死攻下了平辽城,然后呢?洛云侯张家咱们也不是没打过交道,此人看似心胸宽广,实则是小人一个。
洛云侯要是记恨上,只需一封调令,关外大军星夜兼程便到,我们刚经历大战,已是疲惫之师,难道还要来一次决战吗?”
说完这些,瓜尔佳回身跪拜可汗,道;
“大汗,‘北失西补’,臣以为是取死之道!那只会引来洛云侯的疯狂报,肉,看着香,吞下去就是穿肠毒药!臣以为,依此机会,给洛云侯去信,购买大量物资补充各部落,来年,或者就是现在,挥军北上,突袭月氏人。”
此番话,说的明白,更是有理有据,若是时机恰到,或许另有收获,其他几位旗主,明显有些迟疑,那些月氏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漠北一战,月氏人的疯狂,可谓是历历在目,杀到精疲力竭,宁愿战死也不退,甚至可以说,比八旗的勇士还要勇猛。
“懦夫!瓜尔佳!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呼延含指着瓜尔佳的鼻子破口大骂,面容狰狞,
“这还没打过,你就想就认输?那你们当初互市赚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认输?现在各部族损失惨重,无力过冬,还有那洛云侯小儿,奸猾无比,自从他垄断商贸以后,平辽城内物价,他抬高多少倍,那是喝我们的血!”
“是啊,富察真,你也不想想,此番已经入秋,关外寒冬来得早,现在打是死,不打更是等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抢了粮草器械,有了喘息之机,来年再与月氏人周旋,尚有一线生机!像你们这样前怕狼后怕虎,躲在这里啃草根?不用汉人动手,我们自己就饿死了!”
正白旗旗主马佳里此刻也反应过来,面上的狂傲也收敛下来,就这样,正白旗和镶蓝旗的人,就此对上,帐内彻底吵翻了天。
两边的人互不相容,声音高亢激烈,斥责正蓝旗是懦夫,被汉人的利益收买,罔顾族人生死,而正蓝旗的人,毫不退缩,相互驳斥,双方唇枪舌剑,寸步不让。
这样一来,就连黄吉台也有些拿捏不定,把眼神看向正黄旗主,眼里竟然有些犹豫,只有那些实力大损的小旗主,则是主战一派。
还有那位女子,乌雅部落竟然发展那么快,堪比几个旗主的领地和人口了,五万精骑,长生天不公啊。
再看帐内,双方人都在质问对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有人拍案而起,凳子被带倒发出沉闷声响;有人激动得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忽然,黄吉台从心底感到一阵疲惫。
就在这喧嚣与沉寂形成诡异拉锯的顶点,黄吉台突然心口一闷,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咳嗽撕心裂肺,让他佝偻着腰,更是瞧得揪心,灰败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好大一会功夫,这才平复下来。
帐内,
所有人瞬间静了下来,多数人的眼里,带着担忧和恐惧,
“可汗,可汗,要不要叫汉人医官进来。”
富察真是真的感到有些恐慌,若是大汗有事,谁能坐这个位子,几位阿哥还小,旗主人心不齐,或许是豪哥等人,
咳嗽声渐渐平息,黄吉台粗重地喘着气,用手背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沫子,眼神里带着孤狼般的蔑视,
“无碍,还是留下病根了,此番你们说的,我都听着呢,各有各的道理,但有一点,富察真,咱们女真人没有时间了,月氏人大胜以后,必然还是东扩,平辽城就在北地要道口,若是洛云侯和月氏人搅合在一起,就没了咱们女真人的活路。”
“咳…咳咳…”
黄吉台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诉说未来的事,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你要负责的事,就是去乌雅玉那边,看看能不能让其归心,恰好本汗也要重整八旗,实在不行,再给她一个名号,你可以自行斟酌,至于”
黄吉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
“呼延含…汉八旗有你指挥,几日能破?”
呼延含精神一振,踏前一步,斩钉截铁:
“大汗!三天!给我三天!以汉八旗的人四下围攻,然后以八旗勇士为精锐,猛攻一处,出其不意,定能撕开口子!但需要先让乌雅玉的五万人马不动,他们在侧翼威胁太大。”
汉八旗现在,算上那些包衣奴才,少说一个旗至少有三万人马,围攻平辽城以后,以八旗精锐突入,定然能破城,然则乌雅玉的那些兵,也算是女真人同族,不可小视。
“三天…乌雅玉”
黄吉台喃喃重复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皮边缘,像是在最后的确认,三天若是没打下来,洛云侯各部援兵就能到了,若是围点打援,可否行至之,最后的乌雅玉,八旗勇士一个冲锋就能解决。
他又转向富察真:
“富察真,先以你正蓝旗和镶蓝旗精锐,警戒乌雅玉骑兵,你亲自去劝说,其余各部强攻平辽城,若是三天没攻下,可否围点打援?”
富察真听得有些震惊,这是要决定打了,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点头:
“回大汗,若仅三天…不计伤亡强攻…如果未能入城,围点打援,需要兵力不少,那时候汉八旗士气已泄,只能以八旗勇士对战,尚可一战。”
他想说代价会极其巨大,但看着大汗那双浑浊,却透出死气的眼睛,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
黄吉台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能打,那就不要拖延,洛云侯不在,或许援兵来的并不那么快,眼神里带着决断,说道;
“商议已定,呼延含,调用汉八旗猛攻平辽城,若是城破,城内所有,归各部瓜分,并且,所有兵甲奴才,皆可掠夺。”
顿了顿,目光投向帐内各部族首领;
“此乃天赐良机,各部决不能推延,若是没有把握机会,洛云侯府大军到了,咱们只能后撤。”
黄吉台缓缓伸出枯槁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砸在身旁的矮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决断道;
“传令!各部,明日拂晓…攻城!”
“长生天保佑,此战必胜!”
呼延含狂喜,第一个单膝跪地,振臂怒吼!
“长生天保佑,此战必胜!”
马佳里、佟佳清及所有主战、中立的旗主纷纷响应,声浪瞬间冲破帐顶,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整个大帐内,只有富察真和瓜尔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悲凉,洛云侯要是那么好惹的,月氏人追击来的时候,不会在平辽城下止步了,辽南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月氏人早就垂延三尺了,还不是畏惧大武朝,富察真小声道;
“怎么办,要不然,明日清晨先去寻乌雅夫人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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