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学生时代的林杏子直白地一览无余，她什么都藏不住，也不知道在人前那些心思应该要稍微收敛一些。
江言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那束热烈的光焰正从身后野火燎原似地烧过来。
可恨的是她放完火就一走了之，留给他的只有四个字：归期不定。
有好几分钟，房间里只剩海浪声。
“这个小人儿难道是……是我画的？”越问越心虚。
看，她早就不记得了。林杏子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江言勾唇笑了一下：“我以为是你。”
“那……那可能是我吧，毕竟画得还挺可爱的。”她高中喜欢看漫画，被没收过好几本，“你留着这个干嘛？”
江言想了很久，也没能给出一个让林杏子满意的答案。情话对他来说有些困难。在那个年纪说不口，现在更是内敛。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望梅止渴？”她脱口而出，眼里满是明亮的笑意，“睹物思人？借景生情？”
他也笑：“都是。”
对视间，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地野蛮生长，林杏子摊开试卷盖在脸上，潮湿的味道很奇怪，但不难闻，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试图扭转正在节节败退的势头。
“我已经不是十几岁了，没那么好骗，你少来这一套。”
江言挑眉：“哪一套？”
林杏子伸出一只手，抵着男人的额头，把他推远：“就是你此时此刻的这副嘴脸。”
眼前种种太容易让她误以为他其实很喜欢很喜欢她。
江言倒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在她用力的时候顺势往后踉跄了半步，手臂撞在桌角，正好碰到伤口。
林杏子听见他吃痛的闷哼声，连忙拿开试卷，起身去看他：“很疼吗？你小心点。”
“没事。”
“你去别的房间睡。”
“第一次带你回来，我们就分房睡，妈会怎么想？”江言当然不同意，他背过身，默默地补了一句，“我也会多想。”就像他去找证人前一晚。她把枕头从主卧扔出来，反锁房门后，他就在客厅坐了一夜。
林杏子因为男人这句“我也会多想”再次心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最后还是睡在了一个房间。
她清醒的时候还记得要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半梦半醒快要进入睡眠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月色朦胧，江言摸着她在胸口蹭来蹭去的脸，从前遥不可及的幻想现在就在身边，只觉得满足。上天待他没那么苛刻，把最好的留给了他。
江言和林杏子只能在家待四天，他们订的是明天的车票。江母起得早，想着去市场买点新鲜的鱼虾蟹回来，林杏子不太爱吃猪肉，喜欢海鲜。
这会儿天还没亮，江母走出房间就看到小两口已经洗漱完了，一副准备要出门的样子。可能是不想吵醒她，没开灯，动作也轻。
“起这么早。”
林杏子被吓了一跳，江母站在房门口，婆媳两人面面相觑，林杏子先反应过来，不太自然地把手从江言手掌里挣脱出来。
“嗯……昨晚睡得好。”
江言开灯：“我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是晴天，想带姜姜去看日出。妈，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到点儿就醒了。早上冷，海边风大，你们俩别感冒。”
“我带件外套。”
“还回来吃早饭吗？”
“不回来吃了，我顺便陪她逛逛。”江言昨晚和林杏子说好了，看完日出带她去他从小学吃到初中的那家早餐店。
江母听了也没有觉得不高兴：“行，那我做晚饭等你们。”
林杏子先出门，江言刚出院子又几步折回屋拿外套，江母往外看了看，林杏子走得远，应该听不清了。
她拉住江言：“跟杏子吵架了？”
“……没有。”
“还没有，你当你妈傻？人家姑娘这两天都没怎么笑。”江母虽然也是少言寡语的人，但看得明白，“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吵归吵，有没有理你多少都要让着点，杏子在家是她爸妈的心肝宝贝，嫁给你总不能受委屈。”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儿子随妈，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所以大学四年他都没谈个女朋友，毕业后也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去年突然打电话回来说要准备结婚，她都吓一跳，以为儿子在外面遇到麻烦了。身边的人都说大城市里上了年纪的富婆喜欢找年轻的小伙子，尤其是儿子这种没权没势但长得端正，身体素质也好的，很容易被看上。
结果儿子确实是被富婆看上了。小富婆。
“夫妻哪有隔夜仇，想办法哄哄。”
江言笑了笑，温声应着：“嗯，知道了。”
家门口这片海滩不太干净，江言准备带林杏子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她怕黑，也不熟悉这边的路，就拿着江言的手机照明。
江言把电动车骑出院子，在她面前停下：“上来。”
林杏子骑自行车摔断过腿，对这种两个轮子的车有阴影：“你这样怎么骑，胳膊不要了？”
他是不是又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江言给她戴头盔，“我骑慢点，不影响。”
林杏子想起上次江言飙车追季秋池的车速，她宁愿两条腿走过去：“你才不慢，你很快。”
江言：“……”
虽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这话听着总不太对劲。
“不骑太快，听你的，你想多慢都行。”江言把外套抖开，手指穿进她发间，将她被头盔压住的头发拿出来，“会冷，外套穿上，手机就放在你那里。”
天际泛白，破晓微光揉碎了散在他眼底。有他在身边，林杏子就会很安心。
她坐上电动车后座，江言骑车带她穿过这个小镇，时间早，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床，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海风里混着湿湿的咸味，林杏子靠在江言背上，想起了高中时期的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校园里的百步梯。无论过去多少年，还是会心动啊。
“前面的广场以前是个小学，我读了六年，后来被拆了。”
她朝那边看过去，广场上有篮球架：“你以前也骑车上学吗？”
江言说：“不骑车，都是走着上学，那时候镇上还有很多人，我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走。”
“……哦，”林杏子声音拖得长，“你那个漂亮同桌。”
江言：“……”
“马上下坡，抓紧了。”江言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腰上，“秋池都是跟我哥一起走，我们小学也不是同桌。”
秋池，秋池……都没这样好好叫过她。林杏子打了个喷嚏，没说话，但回头往广场多看了几眼。她小学是在私立学校读的，班里同学一个比一个有钱。
经过一间矮房子，江言告诉她：“这里以前有个小卖铺，老板是一对夫妻，两个人都不会说话。”
门口有棵大树，还能看到墙上画了很多图案，但确实有点旧了。
林杏子问：“怎么没开了？”
江言说：“学校拆了，学生都不来这边，生意不好做，夫妻俩就出去打工了。”
“好像有狗叫声。”
“嗯，我们这里养狗的人很多。”
“你养过吗？”
“初中的时候养过一条土狗，在路边捡的，养了两年，有天下午被汽车轧死了，后来就再也没养过。”
他的过去好像总是不太顺。
“我们现在也可以养一只，不，养两只，一只有点孤单。”
“养狗需要很多精力，你太忙了，我现在也不能每天都带它们出去。”
林杏子想了想：“那就等明年，到时候你陪我去宠物店，我选一只，你选一只。”
江言答应她：“好，明年我尽量多陪你。”
到了目的地，江言把电动车放在路边，两人牵着手往前走。沙滩空旷，一眼望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沙子细腻，林杏子脱了鞋踩上去，江言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脱下外套给她垫着。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海天相接的地方就透出浅浅的赤色柔光，慢慢地，红光大面积蔓延，天色随着时间越来越亮。
“好美。”
林杏子上一次早起看日出的经历已经久到想不起来了，日光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她静静地看着太阳从海面升起，完全臣服于大自然的美景。
而江言在看她。
今天是周末，起得早的小朋友们成群结伴跑出来玩，大海就是上帝赐予他们的天然游乐场，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玩过家家，说要请客吃饭。
林杏子坐在一旁看得兴趣盎然，他们都是认识江言的，热情地问他点什么菜，要不要葱，放不放蒜，玩得特别认真。
江言从那一堆绿草、石头和贝壳里面找到半根已经干了的生姜：“不要葱，不要蒜，要这个。”
小朋友摇头晃脑地往回跑：“好的，江叔叔只要姜！姜！稍等，马上就好。”
江言背着光，回头看她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十分明显。
林杏子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心里海浪翻涌。光线刺眼，她想戴帽子，可头盔还挂在电动车的车把手上。
然而那群小孩儿还在喊：“姜姜！江言叔叔最喜欢姜姜！”
林杏子捂着脸，她竟然被一群小破孩逗得面红耳赤。
江言抬手揉揉她的头发：“饿不饿？”
“……有一点。”
“穿鞋，带你去吃早饭。”他握住她的脚稍稍抬高，用手拍拍上面的沙子，又掀起T恤给她擦了擦才穿袜子，然后穿鞋，另一只脚也是一样。
回到马路，林杏子说她来骑车。
江言不太放心：“你行吗？”
“我先试试，你站远点。”林杏子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跨坐到车座上。
车起步后，江言跟在后面：“左手是后轮刹车，右手是前轮刹车。”
“这有什么难的。”她试着骑了一段路就适应了，“坐上来吧，我带你。”
江言试图让她下车：“你不认识路，还是……”
“这不是有你嘛，你负责指路，”林杏子催促道，“快点，好饿。”
江言只好坐上后座。
“放心，不会摔着你。”她说话的同时车身还在晃，但她丝毫不慌，“前面路口是左拐还是右拐？”
“你慢点，右拐。”
“还有多远？”
“大概十分钟，在初中学校附近。”
学生放假了，早餐店里的客人少，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江言跟老板娘打招呼，找好位置后让林杏子先坐着，他去倒水，把店里有的都点了一份。
“太多了，我吃不完。”
“没事，你每样都尝几口，吃不完的我吃。”
“江言，带了女朋友回来啊。”老板娘笑着看向林杏子，“女朋友真漂亮。”
江言说：“王姨，她是我老婆，我们结婚了。”
“哎哟！都结婚啦！”老板娘惊讶。
老板听见之后也很吃惊，夫妻俩边准备早饭边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江言也能跟他们聊几句，林杏子在旁边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江言也看着她笑。
暖胃的清汤馄饨先端上桌，林杏子凑近闻了闻：“好香。”
“里面有虾仁，可以放点醋。”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吃吗？”
“嗯。”
林杏子吹了吹，喂到男人嘴边：“你尝尝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江言其实不太喜欢回忆过去，年少时坐在这里的他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带着自己生命里无可替代的人一起回来，吃一碗鲜虾馄饨。
“怎么样？”
他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去，笑着回答：“和以前一样。”
“那你多吃点。”
两人在早餐店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临走前付钱的时候老板娘怎么都不肯收，江言只好悄悄留下一张纸币压在碗底。
他们骑着电动车去了很多地方，几乎把小镇走遍了，傍晚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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