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枕下美梦
局里没有一人伤亡的消息是林旭东带回家的,悬在林杏子头顶的那根弦这才终于松懈下来,不然她总是心不在焉的,做什么都不顺心。
公司年会结束得晚,李尧要跟她一起回林家过年,车开到半路,李青打电话说江言还在警局,让他们绕段路把江言接回家,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他们回来。
李尧就改道去了警局,车在路边停了二十多分钟,虽然车里开着暖气,但也还是很冷,李尧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原来是下雪了。
“都快七点了,给江言打个电话?”
“再等等吧,他可能还没忙完。”林杏子拿着手机,通讯录里就是江言的号码,她一直没有拨出去,她从不在江言上班的时候打电话催他,虽然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妈还在炖排骨汤,吃饭早着呢,也不着急,舅舅冷吗?”
“我不冷。”李尧是担心她感冒了。
年会结束之后,林杏子直接上了车,身上的礼服都没换,虽然裹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但脚和腿都还露在外面。
“不冷吗?那把你的衣服给我穿,我冷。”
李尧:“……”
“真是白疼你了,”李尧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他故作失望,长长地叹了声气,“哎,只知道关心老公,眼里都没有舅舅了。”
“那我天天都跟舅舅在一起,”她很会撒娇,“但是已经两天一夜没有见到江言了。”
李尧笑着拨开抱在他胳膊上的林杏子:“行了行了,你辛苦了,年后给你放假。”
他有通电话,林杏子就没闹了,坐在旁边听他接电话,也不是故意听,坐在一辆车里,她想不听都难。
打电话的人,林杏子是认识的,对方大概是想和李尧一起过年。在林杏子心里,李尧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好的舅舅,但她也承认,李尧对女人多多少少有点薄情寡义。
“舅舅,你如果带她回去吃饭,我妈应该挺高兴的。”
“没必要。”李尧甚至不想多聊一句,他看向车窗外,距离远,看不太清,“那是江言吧?”
林杏子的注意力被转移,她看见江言的下一秒就扔了手机开门下车:“是他。”
从警局出来,江言身心俱疲,下台阶时余光捕捉到的一个身影让他停下了脚步。
林杏子站在路灯下,飘飞的雪花在光晕里飞舞,她像是发着光。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人能永远干净如初。
江言就这样远远看着她,所有疲惫和冲击仿佛都悄无声息地散开。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他愿意朝着光的方向往前走。
等他走近,林杏子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他的婚戒被她串在项链里,这两天一直戴着。
她捏着戒指重新给江言戴上,转了转,稍微有点大:“你瘦了,戒指都大了。”
才两天,能瘦多少。江言牵唇笑了笑,展臂把人拥进怀里。
他怀里好暖和,她忍不住靠得更近:“好冷,抱抱。”
“怎么穿这么少?”
“急着过来接你回家啊。”
林杏子从江言怀里仰起头的时候,江言刚好低头,一片雪花落在她鼻尖,融化成水珠,江言虔诚地吻下去。
她及时地抬起手挡在脸上:“舅舅在车上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除非你强吻。”
江言:“……”
李尧见江言的次数屈指可数,都说细节见人品,这话倒也没错,林杏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到后座,江言帮她关上门后绕到副驾驶,在他的认知里,长辈开车,他和林杏子都坐在后面很不礼貌。
“舅舅。”
“你也坐后面,”李尧不怎么在意这些,“今天我给你们俩当司机。”
江言打开车门:“我坐前面陪您聊天。”
李尧笑着说:“一家人不用客气,你坐后面陪你老婆,不然我们家的小公主又要埋怨我这个当舅舅的不合格。”
林杏子对着李尧的后脑勺吐舌头,江言看着她娇俏生动的表情,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江言绕到后座,上了车,握住林杏子冰凉的手放进他衣服里暖着,他这两天加起来就只睡了四个小时。
季秋池被抓的事,林杏子通过林旭东知道了,任务失败,接头人竟然是季秋池,换成林杏子都不太能接受,更何况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江言。
李尧开车,江言平时就是寡言少语的性格,两人只是随便聊聊,林杏子反而是最沉默的人。
来接江言下班的路上,林杏子满心欢喜,连李尧都能看到她眼里的光亮。可真正见到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安慰?怎么安慰?事实摆在这里,季秋池到底是自甘堕落还是内有隐情,在今天之前她琢磨不透,也不愿意深究,只是在季秋池冒险提醒她展氏有问题的那一刻,她心里那杆秤就已经朝着一边倾斜了。
江言会怎么想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江言从警局出来时整个人都是疲惫的,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从大门走到路口都没有发现下雪了。他是难过的吧,苍白的安慰反而是在往他心口上戳刀子。
城市里的年味越来越淡了,前几天,小区物业在路灯上挂了红灯笼,李青早早就开始准备这顿年夜饭,厨房里热气腾腾的。
听见林旭东的笑声后,李青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李尧,江言,你们先坐一会儿,我还有两个菜。”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提着把菜刀,往女儿身上扫了两眼,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今天零下四摄氏度,林杏子你就穿成这个鬼样子?冻不死你!你还不如直接裹块抹布。”
林杏子习惯了,她在公司参加年会的时候可是丝毫不比女明星逊色,回家照样被嫌弃。
“妈,这件裙子八万,还是舅舅给我挑的。”
李青只是嘴上唠叨,让林杏子赶紧冲杯感冒冲剂喝。
林旭东提前泡了茶,李尧懂茶,能坐着和他品一品,一杯茶下肚,身体就热了起来。
李青喊开饭,江言起身去房间叫林杏子。
林杏子换了身家居服:“马上,我扎头发。”
她鼻音有些重,江言走过去拨开她散落的碎发,掌心贴着她额头摸温度:“是不是发烧了?”
林杏子吸了吸鼻子:“没有吧。”
“头疼吗?”
“不疼,就是吹了会冷风,没事的。给妈打过电话了?”她说的是江母。
“打过了,妈回娘家了,她们也在吃饭。”
“妈肯定很挂念你,明年把她接到海市过年,或者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也很挂念你,你送她的镯子,她特别喜欢,”江言笑着说,“刚才打电话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不要总惹你生气。”
林杏子这段时间过得顺风顺水,她和江言从老家回来之后就没再吵过架了。
“嗯……你最近的表现好像还可以,”她故作轻佻,手指轻轻勾着男人的下巴,“那就看在妈的面子上奖励你一个吻吧。”
江言坐着没动,等她亲完,搭在沙发上的手才扶上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只是一个吻?”
她傲娇地哼了一声:“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
“很多,很多……很贪心。”他懊恼地叹气,“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杏子听着却很开心:“江言,你说情话的本事真是日益见长啊。”
他也笑:“这是情话么?”
“听着像。”
“那说明我的学习能力还可以。”
“你不是一直都是好学生吗?”她想起高中,“在学校,你是我妈拿来教育林柯的正面范例,在家,你是她用来激励我的榜样,她每次改试卷,都要把我叫进书房。”
李青那时候确实很喜欢江言,他就是大多数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按理说,你应该讨厌我。”
然而并不是,林杏子喜欢得不得了。
“你猜,每次我妈拿你举例子数落我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什么?”
他配合地问:“想什么?”
林杏子凑到他耳边:“我在想,我一定要把你搞到手。”
江言:“……”
李青在外面喊:“林杏子,江言,出来吃饭了!”
“……来了。”
江言不太自然地应了一声,他和林杏子一前一后走出房门时耳朵通红,李尧开他的玩笑,林杏子在旁边帮他说话,说是暖气太热了。
今天是除夕,林旭东准备了酒。
江言是晚辈,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家里人也知道他不怎么喝酒,一人敬过两杯后林旭东就没再让他多喝。
林旭东最先醉倒,李尧和他的酒量差不多,但半点事儿都没有。
喝了酒不能开车,李青让林杏子和江言留下来住,明天林柯他们一家要过来,李尧的司机跑了一趟,李青还给他包了个红包。
林杏子放下手机:“妈,舅舅到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这么大的雪,非要走。”看样子应该不是回家,而是去外面了。
“舅舅有自己的生活,你就别担心了。”
李青叹气:“他如果成家了,我也懒得管。”
“也不是一定要结婚,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结婚,舅舅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林杏子走过去帮她捏肩膀,“妈,您以后别给舅舅介绍相亲对象了,他不太喜欢。”
“我的眼光不行?”
“您看的是结婚对象,舅舅不想结婚,顶多就只是谈个恋爱而已,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李青听到了重点:“他身边有正在谈的?”
林杏子干不出在背后出卖李尧的事,随口搪塞道:“追求舅舅的女人一直都没断过,但他的心思大部分都在工作上,应该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吧。”她转移话题,“爸最近的情绪不太好,今天喝了好多酒。”
“男人喝酒解压,他压力太大了。”李青今天在饭桌上没拦着林旭东喝酒,她偶尔晚上起夜,他都还没睡着,“哎,操不完的心。我去给你爸和江言泡两杯茶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泡好茶,林杏子端着一杯回屋,江言刚洗完澡,顺势就把她抱到床上,他入睡得很快,林杏子躺在他身边玩手机,公司的微信群里还挺热闹,她发完几个大额红包之后,大家聊的话题全都在她身上,打趣地问她除夕夜有什么安排。
平时大家私下也会聊她,小林总什么都好,就是太神秘了。
林桑打来电话,林杏子看着熟睡的江言,凑近亲了他一下,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下床,关上房门,在客厅接电话。
林桑她们家人多,很热闹。林柯的女儿小名叫笑笑,遗传了林柯脸上的两个酒窝,笑起来特别可爱,林杏子跟他们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去露台。
雪势不大,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巨大黑色幕布里飘向这座城市,下了几个小时,路面都还是湿的,露台上有薄薄一层落雪,她刚准备把脚伸出去踩个脚印就被江言从后面拦腰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腕上的那条手链往下滑了一截,送去店里修复好之后,她就一直戴着。
江言关上露台的门,林杏子不乐意,两只脚在半空晃来晃去:“你睡你的,干嘛烦我?”
林旭东醉得一塌糊涂,李青也休息了,江言抱着林杏子回卧室。
他说:“你不在旁边动,太安静了,睡不着。”
林杏子哼了一声,没搭腔。
她的房间是落地窗,拉开窗帘视野极好,入冬后李青就铺上了地毯,房间里更暖和,她盘着腿坐在地上往窗外看,城市没什么年味,还不如她在国外那几年的华人街热闹。
“啊嚏!”林杏子打了个喷嚏。
江言在年夜饭后找李青拿了感冒药,这包感冒冲剂是苦的,从舌苔到喉咙都发苦,林杏子眉眼皱成一团,客厅桌上有一盘李青买的奶糖,江言剥了一颗喂给她。甜甜的奶香味慢慢盖住那股药物的苦涩感。
白天的林杏子一身昂贵礼服出席公司年会,代表整个公司管理层致辞,高贵冷艳,晚上的她洗去妆发岁月静好,因为一颗奶糖展露出灵动的小表情。江言坐在她旁边陪她看雪,心也慢慢静下来,所有扰乱他心绪的事似乎全都悄无声息地抚平了棱角。
“睡不着了吗?”林杏子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帮他擦额头上的汗,“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言喝得不多,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梦里反复出现江沂和季秋池这两个人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他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这两人越走越远。两人背道而驰,谁都没有回头。直到他一只手摸到身边空空如也时才从梦中惊醒。
“姜姜,他没死。”
“……谁?”林杏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沂。”江言眼眸压低,停顿了几秒,“我昨天看见他了,他是我哥,我不可能认错。”
林杏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八年前就被确认死亡的人,突然出现了?没死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八年没有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为什么法医鉴定结果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江沂”这个人已经“死了”,那么他这八年是用什么身份活着?人在哪里?在做什么?真正的“江沂”还活着那么八年前被确定是“江沂”的那具尸体是谁?
脑海里无数疑问堆砌,其中错综复杂的原因林杏子不敢细想。她睁大眼睛,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江言以为吓着她了,她却突然靠过来抱紧他的腰,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他。
“那真好,江警官又多一个家人了,”她仰起头,笑着眨眼,“这样的新年惊喜可不是谁都有。”
“嗯。”
“既然见到了,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离他很远,任务结束后也没追上。”江言收拢双臂,脸埋进她颈窝,“他在躲我。”
林杏子没有见过江沂,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想见你,应该是有顾虑吧。”
周峰在那条巷子里放走江沂,江言就已经猜到他这几年在做什么。
“只要他平安,不见也好。”
“不会一辈子都不能见面的。”林杏子忽然很认真,“你现在做的一切,是为国家,也是为他。”
江言笑了笑:“嗯,你对。”
窗外一阵冷风刮过之后雪势渐大,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玻璃窗上,不知道是谁先吻的谁。
“……我感冒了。”
“出汗驱寒。”
她不是这个意思:“会传染的!”
“我有三天假期。”
“……”
牛奶糖的味道越来越淡,齿间丝丝苦涩蔓延。
林杏子的感冒好像加重了,觉得暖气太热,头脑昏沉,再没有多余精力去想明天早上这座城市被一层雪覆盖的洁白景象。
地暖开了一整天,后背贴着地毯格外得热,林杏子觉得仿佛要着火了。不,那是她在江言眼里看到的火焰。恍惚间,她听到他低声问:“姜姜,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你说多小的时候?嗯……五岁之前住爷爷家,爷爷去世之后搬到以前的老房子,在那边一直住到我十二岁,然后才搬到了这里,但是床一直没换哦,这还是我十几岁睡的床。”
所以这床并不大,也显得有些旧。
“为什么只留着床?”
家里其他家具都换新的了。
“因为我想留着,爸妈就没换。”
江言执着于这个问题:“为什么?”
林杏子忍着笑,故意不说:“你猜呀。”
“小时候睡觉认床?”
“……不是。”
他继续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磨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口:“算是猜对了吧。”
“什么特别的意义?”江言缠着她问,“姜姜,我想知道,姜姜……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林杏子本来没想告诉他,但他喝了酒之后让她太难招架了:“就是……嗯……其实本来没什么,我读高一那年,家里重新装修,爸爸说全都换新的,我不让他换这个床是因为……因为我在床垫下面的木板上写了很多字。”
他顿了几秒:“什么字?”
“就在我的枕头下面,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江言真的自己看了。他搬开床垫,原来木板上一块小小角落里写满了他的名字。
在林杏子出国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都是枕着他的名字入睡。
江言低头吻她:“姜姜……”
林杏子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如果有了孩子,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他其实是想要的,因为她不想,所以也从不主动提。
她不讨厌小孩,之前不喜欢别人提是因为觉得婚前那场乌龙太丢脸了,她跟林桑视频,听着林桑教笑笑叫姑姑,也会觉得笑笑很可爱。
窗外冰天雪地,房间里热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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