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明瑜

及笄大典的庄严肃穆，在宴席开启后，逐渐转化为一片喜庆与祥和。丝竹管弦之声取代了雅乐钟磬，悠扬欢快地在两仪殿内回荡。身着彩衣的宫娥们步履轻盈，将一道道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呈送至各位宗亲勋贵的案前。

萧玥端坐于弘德帝下首的席位上，面容沉静，唇角含着微笑，从容应对着前来敬酒祝贺的各方命妇与宗室女眷。

崔贵妃笑容满面地举杯，言辞恳切：“恭喜公主及笄，公主蕙质兰心，日后定能成为陛下臂助，为我大梁增光添彩。”

崔贵妃的示好之意不言而喻，萧玥举杯回敬，言辞得体：“贵妃娘娘过誉，长乐愧不敢当。愿借娘娘吉言，不负父皇期许。”

谢靖位于宗室子弟的席列中，目光始终未曾远离那抹青色的身影。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周旋，看着她光华万丈，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是他未来的妻。

他举起酒杯，隔着一殿的喧嚣与繁华，向她微微致意。萧玥似有所感，目光流转间与他对上，虽只一瞬，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酒过三巡，弘德帝面露倦色，率先离席。圣驾一走，殿内的气氛便愈发松弛活络起来。许多与萧玥相熟的宗室女眷和年轻娘子这才敢围拢过来，说着闲话。

楚国公夫人窦氏终于得了机会，挤到萧玥身边，激动得眼泛泪光，也顾不得太多礼仪，紧紧拉住萧玥的手，声音哽咽：“我的儿，今日真是……舅母瞧着，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到你今日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欣慰。”她说着，泪水便滚落下来。萧玥反手握住舅母温暖的手，心中亦是酸涩与暖意交织，低声道：“舅母，我很好，您别哭。母亲……她一定会看到的。”

郑皇后当年在闺中时与窦氏便是极为亲近的，说是姑嫂，实际上却是亲如姐妹。

这时，李宜也瞅准空子钻了过来，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萧玥的衣袖，兴奋道：“长乐！你刚才走出来的时候，真真是美若天仙！那冠子沉不沉？我站在旁边，看你脖子都好像被压得矮了一寸呢！”

萧玥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道：“我是美若天仙，可你却是真正的天仙，整个长安的女娘，谁及得上你？你呀，不仅嘴刁，眼睛也尖，这冠子沉得很，现在都觉得脖子不是自己的了。”

又应酬了片刻，萧玥才得以脱身，回到立政殿。卸下一身繁重的翟衣与钗环，沐浴更衣后，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一般，但精神却异常清明。及笄礼仿佛是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她的人生截然分开。

书仪和灵素一边为她用热巾敷着酸痛的肩颈，一边兴奋地描述着今日典礼的盛况和各位命妇的反应。

“殿下，您没看见，当您戴上那花钗冠走出来时，好多夫人都看呆了眼呢！”灵素快人快语。

书仪则更细心些，低声道：“奴婢瞧着，崔贵妃今日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萧玥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崔贵妃的示好，她心知肚明。三皇子身体好转，崔氏一族定然再生希冀，不管崔贵妃是不是真心缓和关系，她不会全然相信，但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宫里的日子，很多时候需要的便是这份表面上的圆融。

及笄礼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

关于泰安宫林太妃的暗中查探，并未因及笄礼而中断。当年陈宁和亲，将林氏留在了宫中，后来前朝国破，林氏因缘际会，因容貌姣好，得先帝临幸，诞下赵王。因其出身低微，且性子似乎怯懦安分，在先帝朝后期及弘德帝登基后，都如同隐形人一般，与世无争，常年礼佛，其子赵王亦是个闲散王爷，从不参与朝政，只在王府中吟风弄月，安分守己得几乎让人忽略其存在。

这样一对看似毫无威胁的母子，却因其与陈宁那一点早已被岁月尘封的关联，让弘德帝和萧玥都无法彻底放心。然而，明面上他们确实抓不到任何错处。弘德帝能做的，也只是加派人手，对赵王府和林太妃进行监视，以防万一。这条线，仿佛陷入了僵局，只能静待其变。

与此同时，边境的局势却陡然紧张起来。

沙娑在铁勒那位流亡大汗的不断撺掇下，果然贼心不死，开始频频在边境制造摩擦，试探大梁的底线。时而小股骑兵越境劫掠，时而散布流言动摇边民，虽未掀起大战，却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令人不胜其烦。

消息传回长安，弘德帝在朝会上并未震怒，只是冷笑着将边报掷于御案之下。

“跳梁小丑，安敢欺朕刀锋不利否？”

他并未与群臣过多商议，直接颁下严旨。命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各率精兵，向前推进三十里扎营，每日操演，旌旗务必要让沙娑的斥候看得清清楚楚。同时，关闭与沙娑的主要互市，严查边境走私。

大梁边军动作迅捷如雷霆，数万铁骑陈兵边境，金戈铁马之气直冲云霄。沙娑大汗原本存着趁火打劫的心思，没想到弘德帝反应如此强硬激烈，丝毫不留转圜余地。面对大梁赤裸裸的兵锋，以及国内因互市关闭而逐渐产生的怨言，沙娑大汗慌了神。

他这才恍然想起，大梁龙椅上那位，并非仁弱可欺之主，而是能亲率大军踏平各国的马上皇帝！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苍白无力。沙娑大汗唯恐弘德帝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连忙派遣使者，携带重礼，星夜兼程赶赴长安，递上请罪国书，言辞卑屈，将一切边境异动都推到铁勒余孽身上。

甘露殿内，弘德帝看着沙娑大汗的请罪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告诉你们的大汗，”他对着战战兢兢的沙娑使者道，“朕的耐心有限。若要证明尔等的诚意，便将那搅风搅雨的祸根，给朕送来长安。否则，朕不介意亲自去取。”

这话如同最后通牒。沙娑大汗再无犹豫，不过半月，一队沙娑骑兵便“护送”着被锁链捆缚的铁勒大汗，来到了大梁边境，由边军接手，秘密押往长安。

消息传开，朝野振奋。弘德帝此举，不仅暂时解决了边境危机，更是极大地震慑了四方宵小，彰显了大梁之国威。那位曾野心勃勃、意图借助沙娑力量复国的铁勒大汗，如今沦为阶下之囚，其命运可想而知。

边境的硝烟暂时散去，长安似乎又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

然而，萧玥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沙娑暂时臣服，也不过是迫于武力，其野心未必就此消亡。而朝堂之上，随着三皇子身体的好转，那些原本沉寂下去的目光，又开始在几位皇子之间微妙地流转。

她坐在立政殿的窗下，弘德帝赐字时的殷切期望犹在耳边。

“明心见性，怀瑾握瑜……”

她低声重复着。前方的路，或许不会有刀光剑影，但那隐于繁华之下的暗涌，也许更为错综复杂。

她抬眼望向窗外，日头正好，映照着琉璃瓦片，一片灿烂，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光明之下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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