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阿尔斯兰的反应

暮色渐沉，和光殿本就偏僻，如今更显僻静阴冷，一名身着尚食局的小宫女提着食盒，低着头，在值守军官的查验后，被一名内侍引着，走向囚禁阿尔斯兰的后殿院落。

阿尔斯兰靠坐在廊柱下，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麻木。当小宫女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开始摆放饭菜时，他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然而，就在小宫女转身欲去提水壶的瞬间，她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轻轻敲击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刻着岁寒三友的图案，雕工精湛，远非宫女可佩戴。阿尔斯兰的目光原本散漫，瞥见这玉佩的刹那，却如同被钉住一般，呼吸骤然一滞。

阿尔斯兰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他强行压下了立刻抓住那小宫女质问的冲动。颠沛流离、国破家亡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隐忍。他死死盯着那小宫女，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但对方只是完成分内之事，随后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那枚玉佩也重新隐没在衣襟之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小宫女依旧按时送饭，那枚玉佩也再未明显显露。阿尔斯兰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从未止息。他仔细观察着这小宫女的举动，甚至故意在送饭时制造一点小混乱，想试探她的反应。然而，一切如常。

泰安宫的小佛堂内，青灯古佛，檀香袅袅。

林太妃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听闻阿尔斯兰的反应，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看见了玉佩，却毫无动作？”林太妃有些失望和焦虑。她明白阿尔斯兰的疑虑，身处他那样的境地，多疑是活下去的本能。但她等不了太久了，万一弘德帝下旨将阿尔斯兰杀了，那么她岂不是辜负了旧主的期望

她想起了阿尔斯兰的母亲，她的旧主陈宁，那个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女子，当年若非陈宁相救，她早就无声无息死在掖庭了。

“他既犹豫，那便再推他一把。”

林太妃睁开眼，眼中透过一丝锋芒：“告诉小环，下次送饭，找机会把这个给他。”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立政殿内，萧玥听着书仪的禀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阿尔斯兰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林太妃那边呢？”

“林太妃依旧每日礼佛，只是姜嬷嬷，与小环接触的次数，比以往略多了一两次。”书仪答道。

小环，也就是那尚食局的小宫女。

“嗯。”萧玥颔首，“鱼儿闻到了饵香，围着打转，却迟迟不咬钩。垂钓的人，自然要比鱼儿更沉得住气。”她顿了顿，问道，“你们做事小心些，别被他们察觉了。”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和光殿有我们的人，会适时提供便利，亦会确保消息不会提前泄露。”

“很好。”萧玥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夜色里摇曳的竹影，“林太妃蛰伏多年，一直暗中为陈宁做事，阿尔斯兰是陈宁如今唯一的骨血，得知他身陷囹圄的消息，她定然心急如焚。阿尔斯兰的沉默，对她而言是最大的煎熬。她一定会再次出手，你们警醒着点，不要放过一丝线索。”

萧玥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

次日黄昏，小环再次前往和光殿送饭。这一次，在摆放碗筷时，她借着身体遮挡，迅速将纸条塞到阿尔斯兰手中。

阿尔斯兰在指尖触碰到那异物的瞬间，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小环。小环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直到小宫女和内侍离开，殿内重归寂静，他才背对着人，展开纸团。

那行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孤峭，跃入眼帘：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阿尔斯兰指尖颤抖的几乎拿不稳那小小的纸片，这句诗他太熟悉了。额吉每每在酒后总会带着几分狂傲、几分不甘，低声吟诵这句诗。她说她欣赏这种蔑视既定秩序、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魄！她说她若有朝一日……

这诗句，这玉佩……一切都对上了！林太妃就是额吉曾说过的人，只是她一直在皇宫中，成了梁国先帝的妃子，又育有赵王这个皇子，她还值得信任吗？

几乎在阿尔斯兰收到纸条的同时，萧玥也拿到了复刻的内容。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萧玥轻声念出，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好大的野心。我还以为她的野心是在铁勒摄政多年滋生出来的，没想到啊……林太妃蛰伏多年，这份‘凌云志’倒是一点没忘。”

她看向书仪：“阿尔斯兰反应如何？”

“他将纸条撕毁了，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萧玥点了点头，一切都在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林太妃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潜藏多年的獠牙。而阿尔斯兰……希望不要让她失望啊！

“殿下，我们是否现在就可以……”灵素忍不住开口，觉得收网的时机似乎到了。

“不。”萧玥否决，语气沉稳如山，“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时刻。林太妃表明了身份和意图，阿尔斯兰若有想法，必然会有所回应。我们要做的，不是打断他们，而是……”

她微微一顿，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让他们联系，让他们计划。并且，我们得帮他们一把，只有让他们以为成功在望，他们才会倾巢而出，才会暴露出所有的底牌和同党。”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从明日开始，适当放松对和光殿与泰安宫之间的监视，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另外，关于阿尔斯兰的饮食待遇，可以再优渥一些，千万别亏待了这位可汗。”

“是，殿下。”书仪和灵素齐声应道。

萧玥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沉静如水。林太妃的急躁，阿尔斯兰的反应，都已成为她棋盘上清晰的落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稳坐这钓鱼台，看清水面下所有的暗流，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一举收网，将这深宫与前朝勾连的隐患，彻底清除。大梁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动荡，弘德帝又杀伐决断，朝堂清洗两遍，再容不得半点动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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