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庙子

“这些人是丰莲楼的妓女，接客得了脏病。主家不管她们，只丢到这里，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在雪浪面前，江生难得话多了些。

他迈进房屋，依次检查那些女人的状态。

女人们已经没力气了，但当江生经过，她们还是下意识蜷缩起身体。

这并非害怕，而是自卑。

长久以来，她们藏身于这腥臭的房间，像老鼠一样活着。而江生太雍容，也太高洁。

这样的人，仅仅从她们身前经过，她们都会感到自惭形秽。

雪浪跟在江生身后进了屋。

他发现，这些女人们身上全是发红的小点，严重些的会流脓，更严重些的，会烂掉，可以看到下面的骨头。

见到这样残酷的场景，雪浪下意识想要捂住鼻子。但他手刚抬起来，就触电般放下。

直觉告诉他，江生不喜欢自己这样做。

“这些人里，最大的二十七，最小的十三。”

似乎没有注意到雪浪的小动作，江生继续往下说，语气平静。

说完，他转过身，交给雪浪一个小包裹。

后者打开一看，见里面是绷带，伤药，还有几粒赤红色的丹丸。

【大还丹】

【特性：缓解伤势；清除毒素；很甜；吃了会长胖】

这是江生用【炼丹炉】炼出来的恢复类道具，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合成的丹药。原材料在山中都能找到，只是比较稀有。

江生费了四天功夫，也只炼出四颗，此时全在那个小包裹里。

“好了，你且给她们治伤吧。”

江生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病轻的，敷上药，缠好绷带。病最重那几个，你给她们吃下【大还丹】。”

听到“大还丹”三个字，雪浪心里微微一惊，知道这必是仙界宝药无疑，说不准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当下，他不敢怠慢，赶紧蹲下来，去看那些妓女的伤。

但在忙活的时候，雪浪怎么也想不通。

江生今天带他来这儿，到底有什么用意？总不能只是简简单单的……救几个人吧？

将一个女人的衣袖剪开，露出下面发烂发臭的裂口，雪浪皱了好几次眉，才勉强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笑声很突兀，让雪浪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不知何时，仙人已经来到屋外，而在他身边陪着的，正是那个屋子里最小的女孩。

十二三岁，脏病。

一想到她身上可能发生过的事，雪浪就感觉毛骨悚然。

但此时，女孩儿又蹦又跳，就像这世上每个孩子那般快活。

“你输啦！”小女孩儿嚷嚷，手里举着一朵小花，“按规矩，输了要被我弹脑瓜崩！”

雪浪只看了两眼，便已了然，他们玩的是名为“斗草”的游戏。

规则很简单，在地上找到花草，说出它们的名字。谁先说错了，谁就败下阵来。

显然，这个游戏仙人玩的很差。

在雪浪呆愣愣的目光中，仙人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丝毫不在意洁白干净的手掌染上脏污。

“别弹脑瓜崩好不好，我可以给你糖吃。”仙人郑重的说。

只是和一个小姑娘玩游戏，祂居然还想赖掉赌注？

“不行，说好就是说好啦，姐姐们告诉我……”

“一整袋，全是好奶糖。”

“唔……”

小女孩儿馋了，恨自己不争气。仙人则微笑，去揉她的脸。

这一幕幕落入雪浪眼中。

他忽然升起一种明悟。

雪浪定定神，重新蹲下，再次剪开一个女人的裙摆。

对方的伤势尤为严重，两条腿从膝盖以上全部烂掉，露出发黑的大腿骨。

倒吸一口冷气，雪浪不禁脸色发白。他想到江生的吩咐，赶紧倒了杯水，把赤红色的丹药送进女人口中。

女人眼神麻木，任凭雪浪摆弄，就连吞咽都是有气无力的。

她早就放弃了生的希望。

现在躺在这里，不过是身为动物的本能。

但就在下一刻，雪浪睁大眼睛，连女人脸上都出现愕然之色。

只见后者狰狞的伤口上，忽然喷出大股的脓血。

血最开始是黑的，臭的，到后来渐渐转为鲜红。与此同时，血肉开始生长，填补女人腿上的空洞。

短短几息时间，那个巨大的伤口居然彻底愈合。

世上任何医者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震惊的说不出话，然后疯狂寻找这枚丹药的配方。

盯着自己的腿。

女人的眼睛逐渐恢复神采，身体也慢慢开始颤抖。

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出声，但默默的掉起了眼泪。

“谢谢，谢谢……”冲着雪浪，女人不停小声道谢。

她尽力压低音量。

唯恐惊动天上人。

那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临近黄昏，雪浪终于把事情忙完了。

他一身臭气的走出屋子，神态却显得格外轻松。

江生正在门外等他。

看见江生，雪浪走到他身边，然后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先生，我明白你想教我什么了。”

“嗯？”

“爱众生。”

说出这三个字时候，雪浪眼神明亮。

江生没点头，但也没说雪浪错了。今天带雪浪来，江生只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

对人间的态度。

雪浪这么理解，意思好像也差不了太多。于是江生只是笑笑，转身向前走去。

“先生！”雪浪快走两步，追上江生。“我此生定当竭尽全力，为先生广修庙宇，将您的仙家尊名传遍天下。”

看着江生，雪浪语气坚定。

但仙人闻言大笑：

“痴儿，且休了这念头吧！”

毕竟连江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门子的【仙家尊名】。

……

同一时间。

涂县县衙。

这里的大部分屋子，都已经被粮食挤倒，只剩下几间公房，保存得还算完整。

孙天，以及唐安，此时就挤在一间小小的公房中。

两人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老官员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他们喃喃自语：

“得修个庙子啊……”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给上仙修座庙子才好！”

……

尝闻百工皆有所祀：庖人奉灶君，医者尊药王，诸如此类。

然西南古应国故地，诸勾栏歌女独祀一异神。其像乃美少年，衣素绡之袍，银冠曜日，风仪翩然，迥异诸天仙班。

尤奇者，供案不设牲醴，唯需瑶草三茎，琼英一朵。

——《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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