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了，再多备点柴火。
三日后，咸阳宫大殿。
百官肃立，气氛凝重。连日来陛下频繁密赴阳狱之事，早已在朝野间悄然传开。此刻大朝会骤开，所有人心头都悬着一块巨石，预感将有雷霆之变。
嬴政高踞御座，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寒刃扫过阶下众臣。
“李斯。”
“臣在。”李斯应声出列，手持两卷竹简。
“将钱币新策及官制调整之议，呈告众卿。”
“臣遵旨。”
李斯展开第一卷竹简，却并未即刻宣读律条，而是朗声道：“陛下，诸公。今日所议，非止铸币形制之变，实乃定国之基。近日察访，发觉民间私铸成风，恶钱泛滥，轻重不一，非但市井混乱，更已动摇国本——”
话音未落，右相冯去疾蹙眉出列。
“李相此言是否过重？钱币之乱，不过市贾之弊，何至于动摇国本？历来皆有私铸，严打即可，何必大动干戈？”
不少老臣微微颔首。在他们看来，钱币不过是交易之器，赋税之媒，从未想过能与“国本”相系。
李斯不慌不忙，从容应答：
“冯相只见其表，未窥其里。请问：北疆戍卒军饷，何以发放？骊山陵工酬，何以支付？朝廷赋税，何以征收？”
冯去疾一怔：“自然以半两钱……”
“若半两钱本身轻重不一、成色混杂，今日之饷明日已折半，今日之税明日已贬值，此非动摇国本而何？”
李斯声音陡然凌厉，“钱币非止铜块，乃是朝廷信用之凭、万民协作之网、物资流通之血！血若浑浊不畅，人何以活？国何以存？”
一席话如石破天惊，震得满朝文武心神激荡。
信用？协作？流通？这些词陌生却又直击要害。
李斯趁势推进，将赵天成之言化入秦语。
“今之弊有三：其一，私铸恶钱横行，尺度已失，市集无序；其二，物资难以流通，北疆缺粮而关中谷贱，巴蜀材丰而咸阳价昂；其三，朝廷信用受损，民疑官疑，协作之网将崩！”
他目光扫过众臣，见许多人已露恍然之色，继续道：
“故陛下圣断，整饬钱币非为敛财，实为固本。新策核心有四：统一、足值、信用、管控。”
“统一：天下当唯行标准新半两，由少府统铸，旧币恶钱一概废止。”
“足值：新钱必足斤足色，朝廷绝不偷减牟利。”
“信用：赋税官营皆认新钱，且严控铸量，不使钱贱物贵。”
“管控：严打私铸，禁运铁粮铜盐等战略物资出境。”
条文一出，殿下哗然。
不仅因改革之烈，更因牵扯太广——私铸多与地方豪强有染，边贸则涉及戍将利益。
冯去疾再度质疑：“李相策虽善，然执行极难。恶钱收缴不易，新钱铸量巨大，更恐引发地方动荡！”
李斯似早有所料，缓缓展开第二卷竹简。
“故欲行钱法，先革官制。拟于丞相府下设‘币制革新司’，总揽政令；少府下增‘铸币监’，专司铸造；各郡设‘钱曹’，推行新政。”
众臣尚在消化，李斯忽掷出关键一棋：
“所有新职，首期皆从‘通晓律算、家世清白’之老秦子弟中遴选！”
殿中老秦人出身的官员顿时目光炙热——此乃实权肥缺！
然而李斯话锋一转：
“然权愈重，监愈严。御史大夫下将增‘巡币御史’，独立监察全国币政；施行‘连坐考成’，劣币溯源，从工匠至主官皆重惩；郡内若恶钱流通，郡守与钱曹同罪！”
方才的兴奋瞬间被浇上冷水。
这不是分权，是架在火上烤！
机会虽好，代价极大。
冯去疾深吸一口气，终于叹服：“李相思虑周详，如此环环相扣，方是治本之策。”
嬴政此刻终于开口，声如金石：“币制之乱，非一日之寒；革新之策，非一日之功。然国本之事，岂容犹疑？李斯。”
“臣在。”
“即依此议，细化职司权责，半月内呈报遴选名录。朕要的不是虚职，是能扛起大秦万钧之鼎的实吏！”
“臣领旨！”
朝会散去，百官皆神色凝重。每一步皆如履薄冰，却无人再质疑陛下革新之决心。
李斯收卷竹简，目光掠过宫墙，似已看见阳狱深处那个翘着腿的身影。
赵先生，你撒下的星火，已开始燎原。
阳狱死牢内，关于钱币、信用、协作网与国运的沉重思考所带来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扶苏和章邯都沉浸在这种颠覆性的认知中，难以自拔。
赵天成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打破了牢房的寂静。
他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表情，“我说老章，苏公子。这牢饭虽然管饱，但天天就那几样，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章邯从沉思中惊醒，连忙道：“先生可是饿了？我这就让狱卒再送些吃食来。”
赵天成撇撇嘴，“羊腿和鱼吃了这么多天，腻了。哎，我说，咱们能不能搞点新鲜的？”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想要何种新鲜吃食？”
赵天成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跟你们说个好东西，保证你们没吃过，而且在这阳狱外边就能做。”
“哦？是何美味？”章邯也被勾起了兴趣。
他身为少府卿，掌管宫廷部分用度，也算见识过不少珍馐，但看赵天成如此自信，不禁好奇。
“叫花鸡。”赵天成吐出三个字。
“叫花……鸡？”扶苏和章邯面面相觑，这名字听起来实在不雅，甚至有些低贱。
“对，就是叫花子吃的鸡。”赵天成毫不在意，“别看名字不好听，味道那是一绝。外酥里嫩，香气扑鼻，保证你们吃了回味无穷。”
“我不是每天有两个时辰可以去西区溜达吗？西区那块空地，找点干柴树枝总行吧？再说了，老章，你可是朝里有人，弄只处理干净的鸡，再弄点荷叶、黄泥、还有果木的树枝来，不难吧？哦对了，盐巴也多弄点来，我自有妙用。”
扶苏此刻对赵天成已是敬若神明，尤其是听完那番关于钱币和协作网的宏论后，觉得满足他这点口腹之欲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略一思索，便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此事……学生来办。鸡、荷叶、黄泥、果木、盐巴，都会尽快备齐。”
“爽快！”赵天成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就等你这句话了。对了，再多备点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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