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灰烬

小娘子还沉浸在悲痛里，全然没感觉到朗月已经醒了。

朗月连呼吸都感觉费力，虚弱地抬起手想挪开她的头，哑声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手碰到的瞬间，小娘子倏地僵住，而后下意识猛地推开朗月，神色惊恐地往后退缩，瑟瑟发抖蜷作一团，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又混乱地爬回朗月身边，将她扶起。

看到她如此惊慌失措，朗月心生怜悯，无论是被拐、囚禁还是方才的火灾，任何一件事带来的创伤都不可估量。

她缓缓支起身子，小心翼翼揽过小娘子的肩膀，轻轻拍扶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小娘子渐渐松懈下来，埋在朗月肩膀里开始不顾一切地哭喊，手里死死抓着衣服，反复确认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死后的怨念。

朗月耐心地等到她平复过来，也不顾自己嗓子如何干痛。

哭声渐弱，轻轻撩开她蓬乱的头发，抚了抚湿漉漉的脸颊，刚想把她的脸抬起，朗月忽而浅笑一声，一张乱糟糟黑黢黢的脸就端在手里，她没忍住，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爬了一路，自己满手的碳灰和土，就这样和着泪水抹在她脸上，但再看看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狼狈。

朗月轻声说道：“水。”

一开口，愣住了，她竟已然发不出声音了，嘶哑的喉咙里还卡着淡淡血腥味，尽管嗓子哑了，身体疲惫不堪，但她劫后余生还有精力调侃，无声道：“地上的也行。”

小娘子抹了一把眼泪，慌乱地跑向一个水缸，踮起脚把身子往里探，深深勺了一瓢，小心翼翼地端到朗月面前，其实瓢里也只剩浅浅的两口水了。

她呜咽道：“只剩这点了，刚才灭火都泼出去了。”

朗月淡定地接过水瓢，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再一点点润湿喉咙，终于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忙不迭先找了个位置坐下歇息。

小娘子挽着朗月的手不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有一股脑的话想说，但是长时间的紧绷和过度惊吓，她一时间捋不清该怎么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说，已经分不清来到这里多久了，因为极少能见到阳光，那个人说，这样子皮肤更白些，符文和图案更清晰。

在关她的笼子里，时而是两三人，时而又只剩自己，隔壁笼子里的有时是死的，有时又是活的，她分不清。

这些天，轮到她了，她被选中了。

她说，那个人说她可以做出三个鼓，一点都不会浪费，还说做大买卖的人做事就是爽利，出手还阔绰。

小娘子在大悲大喜过后归于平静，靠在朗月的肩上，时断时续的说着。

余火在角落突然爆裂发出声响，二人陷入一阵沉默。

大火过后，这个工坊面目全非，四处被熏得模糊不清。

歇够了，她开始在一片废墟里翻翻找找，想看还剩些什么。从一推就散的架子下扯出一块麻布，抖了抖，然后扔给小娘子。单穿那件外衫有些衣不蔽体了，怪不方便的。

她叉着腰站在原地扫视片刻，心中暗叹，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原是个魔窟。但好在那小娘子及时醒来，扑灭了大火，若非如此，一切罪证都将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幸好她醒来了，否则又要多死一个人，不，是两个。

她理了理衣衫，又偏过头来发出沙哑哑的声音，好像是想问些什么，但小娘子听不清，她只得又费力地说一遍。

小娘子附耳上去，声音一字一顿，听清后，她下巴微微颤抖说道：“我，我就是林淼。”

朗月仿佛松了口气，牵上她的手，说道：“你娘亲还在等你。”

说罢，握紧斧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穴道一路曲折而上，光亮时隐时现不好确定方向，只能依照最蠢的方法，摸着一侧的岩壁慢慢前行。

但一路听不见诵经，听不见敲钟，也没有听到打斗的动静，就这样顺利地走到了洞穴的尽头。

尽头的岩口被凿得齐整，仿佛庭院里专设的一处假山石洞，但入口处挡着一块煞风景的门板，那门板还用一块石头顶着。朗月不禁嘀咕，一块破门板这能拦得住什么。

她上前摸了摸门板，灰很厚，这应该是找到了另一处出口。

朗月挡在林淼身前，手握利斧戒备，隔着门板细听外面的动静。良久，外面静得出奇，只有鸟叫和风声，好似一片祥和。

清澈柔和的风钻过缝隙，拂过脸颊，再融入鼻腔，让人不禁想贪婪地多吸几口。

二人合力挪开石头，搬开门板。一束刺眼的光骤然扑来，白茫茫亮作一团，以至于还未适应的眼睛被刺得难以睁开。

耳边鸟鸣声阵阵，风拂过竹林，声音细微而清脆，沙沙齐鸣很是悦耳。

缓缓睁开眼，几缕阳光斜射投下星星光斑，眼前不是什么庭院景致，只是一个普通的被遗弃的院子，荒草丛生，但和身后相比，这已然是人间仙境了。

朗月手握利斧左劈右砍，三两下从竹林中开出一条小路，带着林淼摸出来。

这院子现在虽然看起来荒败，但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可见原主人是费了心力挑选的，山间小院整理出如此景致，遗弃了着实可惜。

抬头扫了一圈，瞥见杉木之外露出一角歇山顶，这与在山脚下仰头看到的大殿一模一样，再看看四周景象，所在之地应该就是寺庙的后院了。

朗月撸起袖子，带着林淼绕过破旧的屋舍，一路沿着小道往外走，越走越奇怪，虎杖他们救人救到哪里去了，一路过来僧人也没有，官兵也不见。

突然，草丛中嘎吱一声，一个鬼祟的身影穿过，朗月拧身朝动静的方向喝道：“谁在那里，滚出来！”斧刃偏转，在阳光下闪了一瞬。

虽然声音沙哑，对方未必能听清她说什么，但她就站在那，眼神如鹰隼般锁定，在气势的压迫下，一个小沙弥哆哆嗦嗦地走出来，敛眉低目走到面前，还不忘行礼。

林淼见他靠近，倏地躲到朗月身后。

朗月轻拍她的手，又对小沙弥说道：“你，把僧袍脱下来。”

小沙弥不敢违背，飞快地把衣服扒得只剩下里衣，朗月又叫他背过去站好，捡起衣服给林淼穿上。

朗月站在他背后上下打量，这小沙弥比济怀还矮一个头，想来年纪更小，便问道：“你可有伤过人？”

他不敢回头，只是慌张地连连摆手否认，呜呜啊啊发着声音，朗月立马反应过来，这也是个哑巴，这里为何这么多哑巴。

朗月走上前，问道：“你这是天生的还是被人毒哑的？”他手里比比划划，看不懂，朗月又唤一种问法，“我问什么，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小沙弥点点头。

“你是被你们这的人给毒哑的？”

他点点头。

“方才前面官府在抓人了？你是逃出来的。”

他又点点头。

“人抓到了吗？”

他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指着后山那缕黑烟，然后在朗月手里写了个“火”字。

朗月试探问道：“你是说，没抓完，他们又去灭火了？”

后山的黑烟已残喘待终，她心里有些发怵，难怪都不见人，也不知文镜他们都全胳膊全腿的逃出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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