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遗书

朗月听罢连连点头，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她指着窗外一片齐整的菜圃说道：“她有心染甲，还有心整理园子，怎么会想要自杀。”

“确实不错，她的舌骨、喉管均受暴力挤压骨折，不像单纯的自缢。”杜团头将手伸进王二娘嘴里，触了触。

捕头又看向自家仵作：“还有何发现？”

他又掰开王二娘的嘴，按住颞下颌关节，举着火光靠近，示意让崔捕头近些瞧瞧，“你来看，她齿间残留有面食的痕迹，刚吃没多久。”

崔捕头蹙着眉头，挪开视线，然后随手指了个人：“你，去灶间看看。”

望着小捕快背影离去，朗月扫了一眼屋内，回过神来想起范嫂说的遗书，蓦地对崔捕头道：“那范娘子方才说，王二娘留下了一封遗书，怎么不见？”

倒是好奇，她一个未亡人，不给亲近的范嫂一家留信，还能给何人？

“他报案时，一同带过来了，”捕头犹犹豫豫从怀中掏出，“只许看，不许碰。”

朗月盯着他把信纸打开，倏地眉头紧锁：“这是什么遗书？”

崔捕头闻言眉毛挑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信纸光滑如春冰，墨迹不晕，用的还是较好的纸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好些的纸写也没什么。但这信纸边缘微微卷起，上面还留着三两滴早就干透的水渍。

显然不是这两日新写的，看纸张痕迹，更像是写下后被人时常拿出，反复摩挲。

朗月皱着眉眯着眼，反复确认道：“你确定这是王二娘留的遗书？合该是封情诗吧！”

——“浮生去何处，唯愿君牵魂，寒烟漠漠掩孤坟。梦交织，思几许，酥山未融心已死，红尘往事化轻尘。”

她忍不住要上手，崔捕头却倏地把信收了起来，“报案人李大郎识不得几个字，看见个死啊坟啊的，就以为是遗书了。但这诗的内容，确实也是要死要活的。”

原本还不太确定，这信上所写内容在他看来也与遗书无异，但又想，女子情深意切之时，也是能把命都给出去的。看到同为女子的朗月作此反应，也算明了了。

崔捕头摇摇头又道：“初看时，我还当是悼念亡夫，可见到她这身打扮，恐怕是有得新欢，早把旧人抛到脑后了。”

他说的打扮，不过是衣裳颜色鲜艳些，但款式都较简单，就连头上珠钗也不是时兴的样式，并无不妥之处。

“崔捕头，你说话未免难听了些，她这不过是寻常装扮，还有，范娘子说她都守了快八年的寡了，过得仔细些又如何，再嫁也无可厚非。”朗月插着腰，义正词严高声批驳。

被她这么一说，崔捕头被噎住一般，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又觉刚才那番话确实有些偏颇，仅凭外表就妄下定论，影响案子判断。

本想再辩解几句，但看到朗月牙尖嘴利的样子，再争下毫无意义，便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本书册，恭敬地递到崔捕头面前：“头儿，我们在后面的屋子找到些书，还有一本账簿，您看看。”

崔捕头接过账簿，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王二娘家的收支情况。他仔细对比着账簿上的字迹，字迹工整娟秀，与那两句情诗无二。余下的书，净是些女教典籍和诗词文。

还未等他开口，又一个声音跑来，“头儿，这院子上下值钱的都没了，”捕快端着两个空匣子急匆匆地说道，脸上还带着忙乱。

“这是钱匣？”崔捕头大惊，连忙跟着捕快走进里屋查看。只见原本该摆放整齐的梳妆台被翻得乱七八糟，贵重的首饰和原放在柜中的钱两都不见了踪影。

朗月挤进屋子，惊讶道：“进贼了？”

崔捕头一边检查现场，一边说道：“这贼还挺熟悉王二娘家的，不翻不找，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把值钱的放哪儿。不止是钱两，房契地契，一概不见。”

的确，细看不难发现，尽管床上被褥凌乱，柜中衣物散乱一地，但也只是毫无章法地乱翻一通，似草草布了个迷障，其实这贼人下手十分精准，是径直往柜子阴面的壁龛去的。

“熟人？”朗月忍不住问道，眼中的鄙夷都要溢出来了。

崔捕头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很有可能。若不是熟人，怎会如此清楚财物的存放之处？”

朗月心中一动，想起范娘子说的，王二娘人际简单，平日里从成衣铺收了工，多的不过是和铺子里搭工结识的娘子们热闹热闹，街里街坊，从未见她与人争执，更无仇家。

难不成真有个与她互诉衷肠的情郎？还是另有他人？

“你，”崔捕头在朗月眼前晃了晃，生生打断她的思绪，“出到外面去，别在这里碍事。”

朗月听到这话眉毛噌得竖起，但又无法，只能悻悻然退了出去。

这时一个火急火燎的捕快跑了进来，正是适才派去灶间查看的，她脚步一顿，竖起耳朵。

“灶间水池里泡了两个汤碗，锅里还有些残羹，能看出是饆饠，按理来说，一个人不该煮这么多。问过李大郎了，不曾提过要来她家用食。”

朗月扶着额头，无奈叹出一口气，她还真有个相好的？遇人不淑！

怎么也没听范嫂提起，难不成邻里都没见过。那人对这里如此熟悉，想来是常来的，竟都未见过，那不是见鬼了吗。

再看满地衣衫，倒也合理。狡兔谨慎，连吃带拿，顺走银钱又把自己的东西全都带走，抹掉生活过的痕迹。只要有心，想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是办得成的。

朗月站在门框下瞻望两眼，捕快刚出去，杜团头紧接着又进来，他递上写好的尸格，与崔捕头低声说着，听不见清，索性找释玉打探也罢。

从里屋出来，就见释玉神情肃穆，行云流水地对捕快交代一通，随即又让人给王二娘盖上白布，抬了出去。

“怎么样？”朗月快步凑了上去。

释玉双臂腾空支在胸前，见她靠近，忽地背过身，又用肩膀别开了她，“姐姐等等，等换新的醋汤来，我净了手再谈。”

半晌，差役端着一个铜盆进来，释玉将双手浸入醋汤中，十指微微交错，仔细揉搓着每一个指缝和关节。

朗月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微微咧着嘴看着她，迫不及待道：“如何？此番验尸，可能判得出遇害时辰？”

释玉一边解开襻膊，一边说道：“大致在一个半时辰前，不超两个时辰，也就是戌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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