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梦影

虚虚实实的薄云飘来，遮挡了刚爬上来的一钩晦月。

夜暗如幕，反倒是城东热闹的火光映照了半边天。

一阵微弱的歌声在夜风中飘荡，那声音轻柔得如同梦中的呢喃，带着一丝不真实的缥缈。

邱介从昏沉的睡梦中缓缓醒来，眼前一片朦胧。他微微皱眉，按了按额头，随即翻了个身，对着罗账外问道：“二娘，我睡了多久？”

“你才睡下没多久，怎么就醒了？”

他脑袋依旧昏沉，好似睡了一个累人的觉，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急切道：“什么时辰了？”

王二娘的身影在帘外摇曳，她手中提着一盏烛台，缓缓靠近。烛光映照出她模糊的面容，她轻声说道：“一更天，更夫才过去。”

邱介闻言猛地坐起身来，胡乱抹了一把脸，让自己醒过神来，怒道：“怎么不叫我，戏社那边要来不及了！”

他边说着，边着急地爬起身，脑子里突然一阵嗡鸣，反应过来，王二娘已经死了。他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帐外之人动作突然变得迅猛，一把掀开罗账，露出一张恐怖的脸。

那张脸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着血泪，面色青紫，微微张着嘴，仿佛有无尽的怨气要喷涌而出。

邱介惊恐地往后退缩，身子撞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我错了，二娘，我错了。”

王二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她流着血泪问道：“我写了新的词，你要不要听听？”不等邱介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红笺书情愫，与君共朝暮，风雨起，情错付，泪沾湿罗襦……”

她的唱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漏气似的声音，随着阴森的笑声起起伏伏。

吓得邱介蓦地缩在床角，身体瑟瑟发抖。

王二娘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她直勾勾地盯着邱介，突然猛地一扑，掐住了他的脖子。那艳红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邱介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身子动弹不得，想叫也发不出一丝声。

就在他陷入绝望之际，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双手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咚！——咚！”更夫的梆子声在夜色中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邱介嗓子干哑，刚想起身找水，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哭泣声。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边哭边说着“好疼”。

他猛地一惊，认出了这声音——王二娘。

恍惚间，脑袋里嗡鸣声不减。

他撑着脑袋想去确认，那声音似是从屋门外传来。他顾不得穿鞋，赤着脚七扭八歪走向门边。刚打开门闩，门就被一阵大风猛地推开。

只见王二娘站在门外，和往常一样，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她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邱介没有回答，只是手里重重捏紧了门闩，低骂一声：“阴魂不散！”他整了整稍显狼狈的衣衫，遂要关上门。

王二娘却不依不饶，声音愈发哀怨，她反复问着：“你许诺的还作数吗？什么时候带我走？为何负我？”一问一步，一步一顿，直径走向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峻，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冷冷说道：“为何我要为了你放弃，没看到上面来了大官吗？现在正是我名声大噪的时机！”

“你把我害得好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王二娘扬起煞白的脸，一转方才的幽怨，只狠厉地瞪着他，没等反应，她突然拖着裙摆快速靠近。

邱介猛地一怔，抓着手里的门闩就朝对方砸去，想要一把打散王二娘的梦影。

可门闩却结结实实砸在了她身上，又哐当一声落地。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王二娘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顿时浑身汗毛竖起，但又立马回过神来，抄起门后的棍子就要冲出去。

这时，一支利箭如闪电般飞来，擦着他的脚边钉在地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你怎么没死？”邱介惊恐万分，双腿一软摔坐在地上，拼命往后挪动，声音颤抖道：“你是人是鬼……”

她不紧不慢蹲下身，拔起地上的箭，箭镞直指邱介，离他眼睛近乎分毫，突然放声笑道：“杀人偿命！”这笑声似又不是王二娘，细听更像个小郎君。

就在这时，院墙上传来动静，几名捕快如影子般翻过墙头，齐齐落在院中，其中一人手里还架着弓箭，蓄势待发。

紧接着，院门被猛地踹开，又一队捕快冲了进来，手中猛刀寒光铮铮。

崔捕头抬手一挥，喝道：“把人拿下！”手下听令迅速行动，将邱介团团围住，不容他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崔大哥，”那娘子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又望望他身后，问道：“阿月和释玉呢？”

崔荐盯着文镜的脸，一时没忍住。

文镜依着橘珍娘子说的，学着王二娘的嗓音，扮上了她的模样，又穿上成衣铺里她做的衣裙，乍一看难分左右。

他压着嘴角，指了指门外说道：“你们家里人不放心，又寻了过来，你也去吧，就在门外。”

刚一跨出门，就看到几人在墙根下或坐或立，时不时抬头看看，便瞧见文镜小跑出来。

“出来了，”明彰师兄高高招手。

“你没什么事吧？”朗月和释玉把他迎到身前，上下打量一圈，又问道，“可还顺利？”

朗犇叉着腰跟上来，猛一抬手，吓得文镜脖子一紧，可手只是轻轻落在他肩上，说道：“人没事就好。”

明彰边湿着帕子，边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承认杀害了王二娘，听他的意思，应该就是伎人的追名逐利，起了歹心。”文镜擦了擦脸。

释玉道：“抛妻弃子去追名利的负心人不在少数，但这样肩比吴起杀妻求将的，最为可恨。王二娘再怎么逼他，也不至于哄骗卖宅卖地，又动手杀人。”

朗月点头，“细究起来，他的动机恐怕还要加上赵三的。他既不愿与王二娘厮守，又不愿她跟了人去。”

“那个赵三真是无妄之灾，”明彰不清楚其中细节，随口叹了一句。

文镜又接过皂水卸掉脂粉，眯着眼睛说道：“他可不冤，崔捕头在王二娘院墙外、树上，发现不少攀爬的痕迹，指不定他还干过更龌龊的事。”

他在遮挡下把衣裙换下，还给了朗月。

成衣铺里还有些王二娘制作的衣衫，有的客人嫌晦气，即便是折下了，也万般不肯要。朗月不在意这些，临走时特意买了来。

她摸了摸紧密的针线，可惜道：“多好的衣裙，往后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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