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灾

天色愈发昏暗，雨势不见丝毫减弱。前方的路开始变得崎岖，山崖石峭矗立在旁，在雨幕下仿佛随时可能倾倒。

朗犇心中不安，勒住马缰，高声喊道：“原路返回！”

话音未落，只听布庄的陈管事缩在骡车里，焦急地喊道：“怎么还往回走啊！”

朗犇顾不得他，招呼队伍掉头。见他不安分，阿樊还得腾出一嘴解释：“离方才的驿馆没多远，先回去避避雨吧，再往前走太危险了！”

但陈管事却不依不饶，跳下骡车，快步走到朗犇马前，拽着他的缰绳道：“继续走，误了那头，你也脑袋不保。”

“开玩笑什么！这山路泥滑，出了事，你死几回能偿？”朗犇猛地一脚蹬开他，涨红着脸，“别逼我，就你们两个人，死在道上都没人找。”

忽然，话音方落，只听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山崖石峭处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

朗犇心中大惊，高声喊道：“不好，是石洪，快跑！”

还没等众人反应，石洪迅猛而下，顷刻间，整条官道被吞噬殆尽，来时面貌已荡然无存。

“啪！”朗犇忽然一掌拍在桌几上，惊得一旁随从的笔炸了毛。

他满是懊悔：“这灾本是可以避免的，若非执意要赶路，哪来的这祸事。”

朗月听罢，惊讶得下巴停在半空，问道：“你说的，就是六年前樊叔的那次吗？”

提起这事，朗犇仍有余悸，他捏紧了拳头，道：“你樊叔和两名弟兄被压在乱石下，当场就死了，”他顿了顿，看向舒重华，“那布庄的陈管事命大，雨停后还在找了周边的村民，挖人挖货。”

“真是气煞我也，”朗月起身来回踱步，气急败坏地连连拍着手，“记起来了，后来那边就像死了一般，一直没给个说法啊。”

舒重华微微转头看向朗月，又将视线落回桌上的口述记录上，问道：“当日那批货，可曾仔细清点，当真皆是寻常布匹？”

朗月停下脚步，又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确实蹊跷，东京那边什么人在催命，非得赶那几日。再说，如此金贵，怎又舍得冒雨运送？”

“确实是布，”朗犇手指指天，对天发誓一般，“大人，凡是经我手的物件，必定亲自查验。他虽装裹好的，但我们担心受潮损坏，特意翻开查看，以防被讹诈上。”

他又想了想，“要说那头是什么人，这我倒没多过问，印象中那姓陈的就说是要赶制什么礼服，莫要误了吉时。”

“吉时？”舒重华微微颔首，又问道：“布被埋在下面还能用吗？后来又是如何处置的？”

朗犇眼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丝得意，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双手比划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凡经我们手的物件，定会妥善处理。那些布匹，我们先在中间夹了草纸，再包上油布防潮隔水，然后再装进箱子。竹篾把棚车扎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糊上布，还刷上桐油防水，包管没问题。”

说罢，他微微侧身，刚想看看舒重华的反应，却突然意识到对方的神情有些不耐烦。

他连忙收起笑容，继续说道：“那姓陈的，还没等我安顿好死伤的弟兄，便独自带着两箱布上京了，从此再无音讯。”

“若真是再无瓜葛，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你为何觉得他们会突然找上门来？这其中还有隐情吧？阿爹，你倒是拣重点说呀。”朗月晃了晃他胳膊。

朗犇微微思索，又开口道：“重点就在于他们的布，就是极其普通的绫罗，各地皆有。”

“要说特别……”他轻轻敲在桌几上，提醒朗月他们注意听。把脖子凑上前，压低的声音道，“有三五匹料子上的提花毫无规则，像外邦文字。我原也奇怪，有些样式杂乱得很，实在没必要费那么大劲从斧州送往京城。”

“你说，从哪里走？”舒重华猛然抬头，双目圆睁看着朗犇。

他微微一愣，没料到舒重华关注的点是这个，随即回答道：“江南西路，斧州。怎的，我先前没说吗？”

舒重华闻言，下意识扶着桌子站起身，微微后退一步。江南西路，斧州，那是他的祖籍。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又忍不住再次追问：“那布庄在哪，你可还记得布庄管事的模样？”

提起这，朗犇又牛鼻子喷气一般，哼了一声：“长得跟赖猴子似的，想起就来气！”

朗月默默补充道：“……蟾蜍。”

“……那布庄没两个月就人去楼空了，我兄弟的命搭在里面，想讨说法都没地说。”

舒重华扶着桌子又缓缓坐下，盯着一张又一张的笔录，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律。

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心情就如同这茶一般苦涩难明。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相告，舒某心中疑惑已解大半。”

朗月起身，微微施礼，：“客气了，举手之劳。”随即又对舒重华挤了挤眼睛，无声道，“说啊。”

差点忘了答应她的事，舒重华连忙起身：“多亏了朗娘子一直以来的帮忙，才能如此顺利破获要案……”

他边说着边越过朗月，径直走向朗犇，客客气气倒了一箩筐的漂亮话，夸得朗月臊红，想立马拉起阿爹就跑。

日落昏黄，今日事毕。朗月跟在朗犇身后，正欲跨出门槛，却突然与他的背结实地撞了一撞。

只见朗犇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屋内一角的博古架上，那里摆放着一块奇石。

他微微眯起眼睛再次仔细辨认，那石头通体金黄，似被打磨得温润如玉，表面纹理如流水潺潺，又似云雾缭绕。朗犇忍不住开口：“大人，你这石头好生特别，看这成色质地，是黄蜡石吧？”

舒重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淡然：“不错，正是黄蜡石。这是从我家祖宅带过来的，远乡多年，也好做个念想。”

“江南西路？”

“是。”

“可巧，”朗犇点了点头，竟然也是江南西路，他目光中闪过不可察觉到异色，“我虽不玩石，但也能看出这石头好。曾经也见过一个差不多的……”他话音未落，却似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口，眼神也变得有些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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