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果腹

周家娘子抿了抿唇角，稍作迟疑，随即弯腰将脚边的孩子拎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温言道：“小宝，去戏台那头，把你阿爹叫来。”孩子闻言点头如捣蒜，屁颠颠跑开。

那边的虎杖刚交代完，便注意到朗月正与人搭话，瞧着谈得兴起，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

“有何发现？”虎杖看看朗月，又打量着那妇人。

朗月将手中的果子抛向虎杖，稳稳落在他手中，抛出的同时，她不忘补充道：“这位是周家的娘子，我们来时见到的果木园，便是他们的。半月前，有个破落乞丐游荡到这边，在园子里躲了几日。”

虎杖看向周家娘子，问道：“后来如何？此人身型样貌有何特点？”

周家娘子好似拿不定主意，回头张望不见人来，只能先顶上：“我也没见着人，是我官人采果子时撞见的。人也没做什么，打跑了罢。他饿惨了，什么酸的涩的果子都拿来充饥。”

她唏嘘地摇了摇头，“原想着满园的青果子，便没放人看守……莫不是真让歹人摸进去了？”忽然尾音打了个颤，移开了视线。

虎杖道：“尚不确定。”

朗月偏过脑袋，在虎杖耳边低声嘀咕：“错了吧？他若是能雇凶，何至于饿成这样？”

这时，她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跑来，来人是个郎君，看样貌应该是就周家娘子的官人。

周郎君在戏台那边瞥见衙役，忽而又被孩子叫走，这会儿远远瞧见身穿官服的虎杖，腿都要抡出火星子来。

他额头一层薄汗，忙里忙慌作了个揖，语气急促：“官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半月前，你于果园中撞见的乞丐是何摸样？当时可有异状？可知晓如今此人去向？”虎杖没等他把气喘匀，问题先倒了一箩筐。

那周郎君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低下头，撇去额间汗水，却又忍不住抬眼瞥了一眼娘子。娘子不语，只是在袖中偷偷摆了摆手。

这一切，朗月尽收眼底，她微微一笑，偏过头对虎杖道：“周郎君似乎有些紧张，不如我们回去细谈。如何？”

打量他脸上手上，都是经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瞧面相是个本分人，心里有事是一点也藏不住。

话音倏地收在周郎君的脸上，他顶着两股视线，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打颤。

虎杖随即领会，顺着朗月的话，厉声道：“此事有何隐瞒？从实招来！”

“官爷……”他颤抖着拦在娘子身前，支支吾吾说道，“官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把他怎么样，几个果子而已，是他疯了一般想攻击我们，这才失手的……”

朗月不可置信地吊着下巴：“什么！死了？”

虎杖眉头紧锁，沉声道：“人如今身在何处？”

周郎君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终于吐出几个字：“不，不知道。”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头皮渗出，沿着脸颊滑落。

“什么叫不知道？”朗月蓦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事到如今，你……”

虎杖赶忙拦住朗月，在她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冷静：“先松开，听他把话说完。”

撬开朗月的手后，又听周郎君颤抖着继续说道：“那日，天还没亮几分，我带着长工过来，在树下发现好些果皮。”

“啪！”周郎君把果皮用力砸在地上，高声喊道，“你们过来。”

几个长工闻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灯笼压低，看到一地的果子和果皮。

倘若只是几瓣果皮，倒也罢了，可还有好些个完整的，或是掰开都没吃两口的，被随意丢在树下。

长工们面面相觑，不禁咕哝：“这两日就觉不对，还以为是自己人尝尝罢了，没多想。”

“定是遭了贼！”

“哪个不长眼的？”

“东家，这边还有，这也太糟蹋了。不识货啊，这么好的茶枝柑，药铺的订单还没捂热呢，可惜了。”

周郎君把果皮在手里攥了攥，还新鲜，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喝道：“人还在，搜！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

长工们听令即刻散去，提着灯笼在林木间搜寻。

火光映在周郎君的脸上深一道浅一道，一副凶眉恶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紧手里的长钩子，往旁边枯枝上猛地一抽。

忽然，园子山坡的高处传来一声惊叫：“别跑！”

所有的脚步火速调转方向，逼得那人往更高处逃，最后无路可退。

灯火收拢围成个圈，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人被困在其中，犹如困兽，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周郎君疾步上前，怒目圆睁：“就是你！”

乞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无力，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来，连起来也不成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捆起来，送官！”见他不说话，周郎君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拽他。

没等靠近，他一改原本姿态忽然暴起，抓起地上的枯枝疯狂挥舞，以此击退包围的众人。

不料，毫无章法的攻击反而让人无可奈何，一个不及便划伤了周郎君的脸，在离眼睛极近的地方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急忙捂住眼睛，众长工见状不由得担心，一时分了神，竟让那乞人给跑了。

周郎君捂着伤口，怒吼着指挥长工：“快追！”

气急败坏，喊着就把手里的钩子朝逃跑的乞人掷去，他失了一只眼，但准头没失，正中对方后脑，只见那身影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人一动不动，鲜血顺着颈后流下。

“死了？”一长工惊恐地看向周郎君，吓得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郎君喘着粗气，眼中怒火未消，冷声道：“推到湖里。”

几人合力，搬着乞人的尸体就往山坡下推，望着他像块石头似的滚去，消失在黑暗中，只听“噗通”一声，一切声音都终结在了那片野湖。

天光大亮，湖面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风拂过，不多时又散去。

周郎君挑着两筐新摘的柑桔，怔怔站在湖岸。

尸体不见了。

身后的欢闹嬉戏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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