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兜转

“她哑巴了，我代她先谢过先生。”朗犇赔笑，眼神示意朗月。

那人却微微上扬嘴角，脸随着朗月的移动转回了床边。笑道：“先前的大夫也没断为“喑哑”。是哑还是失声，检查过方可论断。”

这大夫与旁的不大相同，他更善用针。

先是把了脉，问了些话，又在脑袋和脖子上按了按。

随即从脖颈处扎入一针，让朗月吹气、吞咽，跟着他的节律，用破锣嗓子试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又在她足上、腿上各留几针，对着耳周两针下去，捻转几回，顿时如千足虫从脚爬上头皮，然后迅速钻进耳朵里，酥酥麻麻，一侧耳朵突然就清亮许多。

再如此行几针后，大夫淡淡道：“筋肉经络麻痹受阻，隔日行针、锻炼，听窍不出半月便可恢复，至于这嗓子，恐得多费些时候。”

“多谢先生，叩谢先生！”

“客气了，朗大哥叫我拓蒙便好。不必忧心，自是钱老舵主的朋友，我定会尽心尽力。”这人看上去比朗犇还小上不少，人却稳重许多。

“往后这些时日便劳烦先生了。闻信知晓先生要来，我立马招呼这里掌柜，安排出了几间上房候着，各位舟车劳顿，先生随我过去休息吧。”

朗犇眼睛眯成两条缝，笑得合不拢嘴，赶忙上手拎起医箱，在前引路。

拓蒙的拐杖在地上敲点，但他似乎并不依赖这根拐杖，刚从地上划过一道，脚下却已经毫不犹豫迈过门槛。

待朗犇回来，朗月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他便知道其意，一把挥掉朗月的手，道：“不可无礼，拓蒙先生是天生眼疾。说起来，他还是卢一蒿的师兄呢。”

朗月依旧持怀疑态度，手里比划，动着口型发出微微气音：“他方才分明看见我在窗边了。”

“钱郎君说了，人家就是耳力好，脑子好，你瞎猜什么，谁愿意眼睛瞎啊？”

朗犇又怂着她赶紧歇下：“消磨了大半日，晚饭时再叫你起来。明日天不亮就要动身，好好珍惜现在两脚着地的平稳吧。”

待到天渐渐暗透，朗月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睡得多了，此时毫无睡意，何况平日里也没睡得那么早。

但事情悬而未决，才是最挠人的。虽说舒重华他们或早或晚都会找齐证据，抓到幕后大贼，可这戏看不到落幕，总是遗憾的。

翻来覆去，心里越发不舒服，受了他舒重华的害，还替他操这心，真是贱得给自己找罪受。

她干瞪着眼，仿佛连空气都凝结起来。窗外各门户也渐渐熄灯，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正烦躁间，门缝处突然闯入一线光亮。

紧接着，房门被急促敲响。

朗月惊得背后发凉，挣扎起身。这要是往常，门外路过个耗子她都听得清，哪像现在，人都杀到门前了才发觉。

“阿月醒醒，他们又来人了！”只听门外传来文镜的声音，急切但极力压低动静。

舒重华？

开门却只见两名陌生的捕快，一身淄衣，满面严肃，拱手道：“朗娘子，烦请随我们衙署走一趟。”

夜色昏暗，衙署门外一片肃静，她只身随捕快入内。

一阵凉风悄然穿过廊下，寒意冒上朗月的颈项。心里不禁嘀咕，也不是第一次来，但今夜好似比往常更静了些。

随着皂隶向大堂走去，一路上灯火通明，亮得不分昼夜。

这大堂倒是头回来，她自若地走了进去。

刚跨进门，却听堂内传来激愤而颤抖的高呼：“民妇状告冯家大郎，冯贵焕，戕害我儿，抢占儿媳。恳请大人明察秋毫，替小人儿女讨回公道，以正法纪纲常。”

说罢，“咚”的一声磕在地砖上。

竟是冬丰娘子，她手捧状纸，一头栽下去便不再起身。

朗月被这场景惊得撤回一步，原本悠哉的心境蓦地荡然无存。

这时，堂上喊道：“带上来！”

她抬手打掉推搡的手，仰着脑袋，一摇一摆地上前去，脸上写满了不服，君子坦荡荡，犯事的又不是自己。

一抬眼，便能看到斗大的“明镜高悬”四个字，匾额之下是一幅“红日映松”的屏风画。各处雕梁画栋，比舒重华的官厅威严千百倍。

只见高堂之上，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花甲老头，面露愁苦，想必这就是虎杖总说起的那个，做事墨守成规、碍手碍脚的知州大人——朱怀礼。

她的视线贪婪扫了一圈，红红绿绿。

定睛一瞧，看到正襟危坐的廖御史，侧坐于朱怀礼一旁，正倒竖着眉毛往这边看来，标准的义形于色。

但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旁正跪着的冬娘子。

他倏地抬眼，那眼神似要吃人，朗月赶忙挪开视线，目光却停在舒重华身上。

她迅速扫开，纠结万分最终低下了头，事先也没说是叫来做什么的，现下到底是认他还是不认？

正掂量间，忽然“啪”的一声，惊堂木落下，震得朗月耳朵嗡嗡作响。

朱怀礼喝道：“你可识得胡家厨娘——冬丰？”

可她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只是愣愣地再抬起头想确认，这才发觉，陆司理的身影却已不见，想必是已经过了账簿那一关节，被拉下去了。

没等她反应，却见舒重华站起了身，朗月只听他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并无干系……失聪失声，下官已命人备好纸笔。”

与谁无干系？她不自觉地往那边凑近，却被皂隶拦了下来。

她盯着皂隶陆续搬上台几，摆出纸笔。如此待遇，多半就是舒重华把自己折腾来的，无妨，不是疑犯便好。

随后，皂隶又将她往前带了几步，这回终于听清楚了。

朗月下意识瞥了一眼舒重华，只见他目光复杂，却不知其意。

顾不得许多，她当机撇清与冬娘子的关系，并补上一句，拖她的福，阎王殿里走一遭，还能与小鬼作乐。

原以为冬娘子还要辩解，谁知她直起身子，看向朗月，说道：“是我毒害了胡家女使，还将这位娘子推入暗室，认罪，认罚。”说罢，她目光又投回堂上，并不在意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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