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断蓬
陈活的声音像是落在了地上,朗月一回头,就见他撅着屁股趴着,半颗脑袋近乎要埋进柜子底下,伸手在里面摸索,忽地一顿,掏出一个碗盖来。
“你别说这也是他的。”朗月皱眉,上前俯身细看。
巴掌大的碗盖上雕着三朵祥云,云纹环绕在断了头的盖扭下,一道裂纹从盖扭延伸至盖沿,在边缘处豁了个小口。
“这样好的刻花盖子,合该是王家落下的物件。”陈活捧着盖子递给她。
她眨眨眼,然后猫着腰在柜底下细细搜索,半晌在阴影处,摸到一个拇指头大的山形碎片,两两相合,竟真的与盖扭缺口吻合。
朗月端起盖子摆弄,嘀咕道:“碗去哪了?”又凑近闻了闻,隐隐好似有苦涩药气。
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一起用帕子包好,装进了斜布袋子里。
两人最后再扫了一眼屋子,便一同走下货舱。
船身晃晃荡荡,脚踩在窄小的,只容得下一只脚宽度的梯道上,闹得人头晕。朗月一把拽住陈活的衣袖,稳住身形。
刚一触底站定,立马四下环视一圈,忽而想起方才没听清的话,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义弟在那头,做的什么正经营生?”
陈活短叹一声,朝着西边抬抬下巴,说道:“人家是县衙里头当差的,万万不会做那种害人的勾当。”
朗月闻言手里不自觉攥紧,嘴角微微抽动,猛地抬头,一字一句确认道:“潼州,燕亭县?”
陈活两眼一亮:“你怎知?”
“崔荐……”朗月打量他神色,倏地倒吸一口气,僵僵松开手。
陈活的胳膊还架在半空,惊讶道:“你认得他?”
船舷外江水一浪浪拍来,与他的声音混作一团,打在朗月心窍上,心口倏地一阵刺痛,脑袋嗡鸣,随着船身晃动,不自觉往后踉跄一步。
“认得。”
早该想到的,偏偏那么巧,都曾当过兵,都从西南而来。心中隐隐的不安忽然落地成实,人至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这感觉犹如剜心之痛。
但现在还没到悼念他的时候,二人在货舱摸索一圈,估摸着时辰,随即匆匆返回甲板。
顺着梯道上来,陈活忽然脚下一怔,立即扑灭火把,拽着朗月蹲下,沉声道:“我们来时,那边没这么亮吧?”
朗月被他如临大敌似的戒备惊得心神绷紧,悠悠冒出两颗眼珠,只见那远处的码头上,火光攒动,一时也别无动静。
陈活微微眯着眼,声音有些发虚:“好像,那好像是有人在守着,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们现在是钱家的伙计,怕什么,再回到钱家船上不就行了。”朗月咬紧下唇,被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颇感心累。
刚想站起身,却听他又说道:“那似乎就是钱家的,那日的白衣郎君好像也在。”
岸上火光跳跃,映出数道人影,看穿着并非码头或是船行的人,却隐约可见他们手持棍棒。
钱康峦?
朗月倏地又蹲了回来,脸上强装镇定,心里早已崩了天,千斤重石往身上压来,四肢无力。
她抱着脑袋,心想,这还不如天崩了,乐川妹妹私自放人上船,难不成眼下已经被发现了?若是与他家的生意就此黄了,朗三牛非得把我的脑袋,年年摆供台上,当猪头使。
要是可以,真想跳了江,直接游回鹤州去。
阵阵江风呼啸,揪得衣摆翻飞卷曲,二人死一般沉默。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认命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管了,走!”
猛地一掌搭在陈活肩头,撑身而起,手心却传来不安地颤抖。朗月轻轻拍了拍他,道:“要落也是落我头上,你怕什么。”
深夜的江岸靠着数不清的漕船、客舟,密密匝匝首尾交错,横向并排,码得像巨鱼鳞甲一般齐整。
船桅间,零星的灯火随着船身晃荡,微弱得如同鬼火,不过这个是火红的,看上去怒气更甚。
朗月和陈活搭着渡板,小心翼翼地从这艘船翻到那艘船,打算就这样偷偷摸摸原路返回,爬回钱家货船。
渡板刚架上钱家的船舷,那头就冒出两颗脑袋,正是钱乐川来打过招呼的那两个守夜的船夫。
两人丧眉搭眼,怯生生瞥了一眼岸上。
完了,他们果然是来抓现行的。
在幽幽铺展出去望不见尽头的船堆中,远远就瞧见两个人,三步一抬眼,止不住往暗处里躲,贴着桅杆,贴着舷墙,躲躲闪闪往岸上靠来。
钱康峦任由发丝被风拉扯,双手负在身后,如同一根挽船桩立在江岸。
隔着百十步的距离,他目光穿透所有杂物,精准地,死死地锁定在了朗月和陈活身上。
眼中没有暴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审视,像是在掂量两件死物的分量。
朗月脚踩跳板,轻轻一蹬,“咚”地双脚落地,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抬眼扫向人群。
“跟好我。”她朝陈活抬抬下巴,倏地把斜布袋往身后一甩,佯装无所谓地往火光处走。
夜深人静,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在栈桥的老木板上发出空洞的“笃笃”声。
陈活咽了一口唾沫,缩着脖子跟上,恨不能把自己那副壮硕身板揉成一团塞进朗月背后,可朗月怎么挡得住他那么大的体格。
她故意压着步子,不疾不徐,观察着那头的态度。
人群中那颀长的身影,在火光下更是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
朗月刚一脚踩进光里,就见那头的钱康峦也迈出两步,长影在他脚下变幻,化成一条长蛇忽地攀上朗月的腿,她本能的后撤了一步,抓紧剑柄。
火光在钱康峦身后摇曳,恰好勾勒出他那张毫无表情、棱角分明的脸。
他负手于身后,手指关节发出“咔”一声,随后抬手活动手腕。没等人反应,顷刻间两旁的属下边冲上去,像恶狼扑食一般,把陈活扣下。
“郎君且慢,且慢!误会一场。”朗月双拳难敌那么多只手,赶忙喊道。
可钱康峦就站在那,面不改色。在制住陈活后,缓缓开口:“小妹不谙世事,你为何要蛊惑她?”
朗月心中一紧,她不知道钱乐川是如何说的,又怕说多错多,再连累到她。
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都是误会,钱郎君,我等只不过借了个便利,寻的是别家的船,不曾进到你家船里。不信,您大可问问您家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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