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旋转

栈桥处的火光聚成一团，仿佛布了个绝地天通，生生把码头的巡丁全都隔在了外边，无人敢靠近。

风隐约带去一词半句，识相的便又退出去几步。

“今日他在衙署门前大闹，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船行那，”钱康峦的声音一滞，目光从陈活身上移到了朗月脸上，“你们行踪泄露，船行已派了人来。”

朗月闻言心漏了一息，和陈活对视一眼，倏地睁大双眼扫视周遭，并未见到他所说的人。

钱康峦顺着她的视线偏过头，嘴角在隐匿处暗暗挑起，对朗月的反应十分自得，似在享受这种拿捏人情绪的感觉。

“放心，人我都处理了，他们暂且不再追究。至于船，你们也绝不可再上。”

朗月猛地回头，竟不想他会出手相帮，可为何又突然变了脸，将陈活扣下。

她抱拳谢道：“多谢郎君慨然相助，既如此，误会解开，快放了这位大哥吧。”

“放？”钱康峦负手踱步上前，眉目间蓦地狠戾起来，“你是使了什么法，拉着我小妹犯险，我警告你，从今往后你离她远点。这个人我是要交予官府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声令下，三五名手下便将陈活连拖带拽地捆进麻布袋里，扛上板车，速速拉走。

朗月见此情形急得跺脚，想追上，却被钱康峦的手下架在棍棒外，冷眼制止。

眼睁睁看着马车在夜色中拐了个弯，消失在暗处，她手里一怔，看着那也并非城中衙署方向，心中顿时涌起不安。

船行能那么快知道消息，定是有人暗中通报。他们迟迟不验收船只，想来是信任王家那妇人的，又或许，那妇人本就与船行穿一条裤子。

她心念急转，蓦地挣脱出手，抽出佩剑在空中抡了个圆，把钱康峦的手下统统震得后退两步。横剑在前，斥道：“人都走远了，还想怎样？他可没让你们把我看在这。”

这几人面面相觑，不应答，也没打算收起棍棒。

朗月心知再僵持无益，手腕翻转将剑收回身侧，说道：“你们爱上哪上哪去，我要回去了。”

可脚下刚试探性地走出两步，这些人又立马紧跟上来，一言不发，堪比狗皮膏药。

看几人身段，其实也就是些随行打手和仆役，身手一般，都是钱康峦专门留下来碍手碍脚的。

任由他们跟了一段，正当放松之际，她忽然身子一拧，两勾拳撂倒近前的，打了个猝不及防。随即一个闪身，蹬上街铺前的拴马住，借力跃上房檐，翻过屋脊，七拐八拐把人全甩到九千里外。

天高云雾重，不漏天光，城中上下昏睡，只有守夜的街灯，孤零零迎着风一闪一闪，将熄未熄。

朗月伏在歪脖子树上，黑衣融如暗处，呼吸压得极轻，耳畔隐约捕捉到一丝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闷响。

猛一抬眼，那声音绝非衙署方向，也早就过了船行，倒像是往王家方向去的。

“怪哉怪哉，”朗月无声窃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心道：钱家这位素日装得清风峻节的，今夜鬼祟至此，莫非收了那妇人的好处，要将陈活送入虎口？

思绪未落，她已顺着声音跟到了一处街巷。

巷口停着的，就是方才钱康峦的青布马车和破板车。

钱康峦在马车旁站得直直的，借手下的眼不时的往巷子里瞧，陈活倒在板车上不动弹，也不知道还喘没喘气。

这高高的青砖墙里头多半就是王家了，先前陈活有大致指过方位，看规模是这应该没错。

忽然，宅院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跳出一只灯笼，一名蒙面仆役提灯而出，与钱康峦的手下耳语几句，又转身唤出个素衣妇人。

妇人纱裙拽地，以帷帽遮面不肯示人。虽然穿得素，但看得出素得有讲究，能在这大宅大院里出入自由的，不是白日那妇人还能是谁。

离得远，只见钱康峦微微颔首，抬手示意把那蒙了眼的汉子带上来。

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妇人直接让人揭下陈活眼罩，进前俯身问话，陈活没敢躲，弓着身子愣愣听完。

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吓狠了，白日里那些怒呀悲呀，好似全都卡在了喉咙里，竟如提线木偶一般连连点头。

朗月在暗处缓缓提起一口气，攥紧剑鞘，心中暗骂，果然有鬼！

巷子里头不知达成了什么交易，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各自上了车。马车前后驶离街巷，辘辘往城外走，最终停在了城郊的龙王庙外。

因不在年节，这处旧庙鲜少人来，荒草长得比人高，褪色的幡布被风吹得呼啦嘶响，四周还时不时传出夜枭的哭嚎。

朗月瘫在草窠里无声喘气，跟了一路，着实是要把两条腿给跑废了。

期间这两人不仅故意隔开距离，竟还突然分头走，特意绕了路，深更半夜的，也过于警惕了些。

眼见那妇人下了车，一行人往庙里走。

她顾不得休息，喘匀了气，赶忙绕到正殿，一溜烟，先一步藏身于神像后。

殿内除了神像供桌，空空荡荡，声音缭绕回响，这下朗月听真切了。

钱康峦负手而立，站在陈活身前，说道：“这人，夫人已经确认过了，但凭处置。先前答应我的事，还请务必兑现。”

妇人没立马接话，打量了钱康峦须臾，反问道：“我不解，郎君为何绕那么大一圈？”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夫人只管天亮前把事处理好。”钱康峦退开两步，手下立即把陈活推了上前。

他手脚健在，就是感觉一顿颠簸下来，有些丢了神。

妇人抬头，隔着轻纱盯着他：“说吧，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陈活僵硬地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回，回夫人，王小娘子她曾被关在船上。”

“休的胡说。”妇人的声音哽咽，不像斥驳，反倒像是不敢相信。

他把头又低了一寸：“小的不敢撒谎，还请夫人明鉴。”

妇人瞥了一眼钱康峦，然后回头继续问道：“他说你在找什么义弟，也在这艘船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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