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证人

这印信一出来，堂上抽丝般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杨夫人的帕子还怔在脸上，半遮半掩，眼里竟露出一丝惊惶之色。

仆役小心翼翼把东西交到皂隶手里，又怯生生偷了一眼那头的杨夫人，亲眼瞧见东西呈到大人面前，他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蓦地跪坐下去。

他交代，这信先前为了假意销毁，曾不小心浸过水。

如今虽然残缺破损，可一经对比鉴定，尚能从隐约的痕迹中，辨出均是出自杨夫人之手。

知府大人接过，细细端详，眉宇间渐露凝重，沉声问道：“被告，你可认得此物？”

堂上，断断续续念出信上依稀可辨的内容。

只见杨夫人已经脸色煞白，惊恐的脸上汗珠滑入眼中，一阵刺痛后，颗颗泪珠滚落脖颈，像秤砣一般把她脑袋坠了下去。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她嘴里喃喃。

忽而扬起脑袋，猛地推开架在身前的水火棍，凄厉哀求：“大人明鉴，他定是受人指使的，民妇根本没见过这人，冤枉啊大人！”

她顺势“嗵”的一声跪地，两泪纵横，说得煞有介事。

可知府大人只冷了一眼，缓缓开口：“印信在此，你还敢抵赖？”

杨夫人梗着脖子抽噎，死死盯着那泛黄的纸片，嘴唇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她，定是她蓄意陷害！找个笔力好的，想如何编排我不成。”

她抬手指向席绛，指尖在空中无力颤抖，看得出她已竭力镇定，却难掩慌乱。

可那头的席绛，只不屑地白了一眼，环抱双臂，无视她的指控，仿佛一切都已攥手中。

此时堂中风向不明，比那话本翻页还快，正厅门外的议论声也见势急转直下，低低如蚊呐，被屋外雨声淹没，无人敢先一步下注。

朗月隔着栅栏心里嘀咕：“那日从我们身上扒去的消息，她是一点利用不上啊，眼下是真犯了事，找补不回了。”

她偏过头想与释玉说话，余光却瞥见后侧，那好事的男子也熄了火，摩挲着额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似比旁人更醉心于这场大戏。

“总觉得不太对劲。”释玉轻声自语，拉回朗月视线。

“哪里不对？”

释玉不自觉转动腕上手链，磨出一圈淡淡的红印，她眉眼沉沉，嘴里斟酌半晌。

没等她开口，朗月的话已经憋不住了：“石榴，事到如今，竟无人提及那半颗失踪的石榴，谁取走的？你说，是为了隐瞒还是揭发？”

释玉手里顿了顿，把朗月拉近低声道：“姐姐，我看那纸张不像单纯被水浸泡过，成色怪异，若是能近些细看，或许还有发现。”

二人相视，旋即目光一致望向正厅内。

知府大人在沉默中，高声命道：“把人带上来。”

“传证人，船行伙计——潮生，上堂！”衙役班头高声唱传。

随即一众视线齐齐跟着汇到侧门外，不稍片刻，皂隶便带上来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汉子。

那汉子面容憨厚，眼神坚定，四平八稳地走到堂前，向知府大人一揖到地：“小人潮生，见过各位大人。”

堂中两位夫人皆是一愣，他既不是席氏提供的证人，也不是杨夫人请来的。

“小人是望津船行这次随行的帆缆手。临行那日，卯时正刻天渐亮，小人正在船上升帆，可巧，就瞧见一妇人在与仆役攀谈，两人碰面后便偷偷摸摸往货箱那处去。”

“是他们吗？”知府大人重重叩了叩案桌，命仆役抬起头来。

潮生站起身，走到仆役身侧细细打量，却微微抿着嘴，回道：“回大人，小人不敢欺瞒妄言，但此人的身形与那日所见是有几分相似。”

他顿了顿，又看向杨夫人：“那日天未明，他又背对着我，看不清，但这位妇人我是记得真切的。”他话音刚落，上下众人皆是一震。

“你胡说！”杨夫人尖叫一声，仿佛被什么攥住了喉咙，连声音都变了调。

喧哗之中，席绛不慌不忙拱手奉承道：“大人英明！”

这时，一个更为嘲哳的声音，从正厅外突兀地插入堂中。

“杨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快认了吧！”那声音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得杨氏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只见栅栏外，人群被豁开一道长缝，那声音的主人拨开众人挤了上前，而她身后开出的缝迟迟没能合上。

倒也不是看热闹的怕事，不敢近前，而是她身后还赫然拖拽着一条，比她身量还长的，活生生的人。

那人像个卸了胳膊，断了腿的木偶人似的，任由她拖着走，甩着脖子留下一路哀嚎。

皂隶闻声迅速围了上前，而她全然不惧，只晃了晃手让皂隶偏开身子。她隔着水火棍，向堂上知府大人恭敬地微微颔首。

“什么人，胆敢公堂闹事？”

“民女朗月，捉得一重要证人，前来呈堂。”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抬手，将那瘫软之人抽拽起来示众。

定睛一看，这就是方才人群中那高高瘦瘦的好事男子。

身旁一圈圈的人，见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默默退后，又空出一片来。

知府大人眉头紧蹙，目光在被告杨氏，和外面那所谓证人之间来回逡巡。须臾，厉声喝道：“带上来。”

人交给皂隶，朗月顺势紧随其后，不忘朝人群微微点头，袖中轻轻勾手示意释玉跟上。

那人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却面容痛苦，手脚使不上一点劲，只能被皂隶架着拖到堂前，“咚”的一声跌在地上，发出一声低哼，又不见动弹。

皂隶都束手束脚不敢去碰那人，朗月便上前解释道：“没说得两句他就要跑，麻烦得很，不得已，我便先卸了他手脚。”

一听这话，原本欣喜却面上自若的席绛，立马瞪着眼珠子往旁边退开一步。

而杨家姨母，却是始终不给朗月一个正脸。

知府大人闻言脸色一沉，手里暗暗攥紧，暂且压下怒气，命她将人入臼。而后问道：“他是何人？”

朗月瞥了一眼那男子，见并无大碍，耸了耸肩，拱手答道：“我问不出，还得大人您来。”

话未说完，便见知府大人已面露菜色，赶忙解释道：“不过，我方才盯了他许久，他在人群中煽风点火，鼓动众人将矛头指向这位继母，其中必有蹊跷。”

“我没有！”那人挣扎着想站起身，但胯骨一软，又跌回地上，只能远远的呸出一口。

“你！”朗月迅速闪身躲开，气得难以抑制，扬手就想抽对方一记耳光，但手还未落下，便被释玉拦了下来。

她只能指着他鼻子质问：“还嘴硬，若没有，我提杨家姨母，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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