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伪人
“阿奇，你买的什么，一把新刻刀？”云图幸拎起桌上的纸包刀，“还是长长的，你常用的坏掉了吗？”
“没有。”万俟真端来一盘糕点，眼神飘忽了一下，“最近接了个胡桃木摆件的单子，之前那把刀老了旧了刻不动，所以又买了把新的。”
“哦。”云图幸张口，咬住万俟真喂到她嘴边的云片糕，忽地说道，“万俟家的刻刀，不刻眼睛。”
万俟真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糕猛然掉到地上。
“你怎么了？”云图幸抬眼看他，目光疑惑，“我说的不对吗？”
“……对。”
“其实我还一直挺好奇原因的，不然我们下次去问问爹爹。”
这个“爹爹”，指的是万俟真的父亲。
是该问问的。
万俟真心想。
祖上传下来的事过于荒诞神秘，他这个后人严格遵守多年，也该知道理由。
更何况，这件事现在牵扯着他的安危。
……
入夜风凉。
刻完今天的最后一个摆件，万俟真抬起头来。
他收拾好工作台，刚要走出工作室的大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抓起桌上的新刻刀。
街边悬挂的黄灯闪烁，佝偻朦胧的人影正拉着车，候在灯下。
“阴间使者的黄包车上，拉的是亡魂，你作为活人，擅自坐上黄包车，惊扰了亡魂。”
“听你的描述，这亡魂应该还是个小心眼的，非要报复你，你摆脱不了。”
万俟真死死盯着那身影，咽了一口唾沫。
他掀开帘子，随手抓了个最轻的木偶——是个孩子。带着刻刀和木偶孩童，他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同前些日子一样，他一踏出去，那车夫就注意到了他。
纵使看不见车夫的脸，万俟真也能感受到，那诡谲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像暗黑山洞里一只不明来源的毛绒绒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万俟真缓缓靠过去。
车夫依然在安静地等着他上车，万俟真一只脚踏进两根车杆中间，两手突然向前一推。
白刃没进车夫破烂的身躯里，却没有任何声响。车夫就那样站着，被刀刺穿的地方滴血未出，与平时正常无二。
万俟真后退一步。
车夫真的不是正常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那车夫缓缓转过头来。他姿势奇异，身子不动半分，脸却能缓缓转过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的面貌——
面庞与后背同一朝向，乱蓬蓬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不，不！
随着他抬起头来，万俟真近乎要惊叫出声。
他根本就没有脸！
平滑的面皮覆在头上，丝毫不见五官凸起，也显现不出半分神情。一想到这段时日自己一直在坐这个无脸之人拉的车，万俟真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猛然出了一层冷汗。
新的刻刀还在他身体里，车夫缓缓拔出自己身上的刀，冲着万俟真举了起来。
万俟真抱紧怀里的孩童木偶，转身就跑，他跑进自己的工作室里，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常用的刻刀，颤抖着给怀里的木偶刻上眼睛。
那车夫拉着车，缓缓地接近他的工作室。
这绝对是他除了初学木刻时平生最难看的作品，可万俟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刻完最后一笔，扔下刀出门，将木偶扔进车夫的黄包车里。
“一定要可以啊……”万俟真咬牙默念着。
那无脸车夫顿住了脚步。
他歪了歪头，似乎有几分困惑，不过没纠结多久，他便拉着黄包车调转了方向，跑进夜雾浓重之中。
万俟真脱力般滑坐在地上。
不知是夜雾朦胧，还是自己被吓得视线模糊，恍然间，他好似看到车上的木偶探出了脑袋，那双被他雕刻得极丑的眼睛正锁在他身上。
……
“为什么万俟家的刻刀不能点刻人眼？”室内充盈着淡淡的檀香气，老人身着长袍，闻言抓了抓花白的胡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闻有一个说法，不论刻刀，只要是被点刻了眼睛的木偶就会有人气，再灵气些的说不准会主动装扮自己，假装成真人混入人群里。”
“大抵，祖宗是不希望万俟家的刀沾染这样的罪孽吧。”
万俟真和云图幸对视一眼。
“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传说。”云图幸掩唇笑道。
“未必见得是传说。”万俟父翻翻找找，将一本泛黄的书丢给万俟真，“你看看这个。”
“刻刀使用说明？”
万俟父扬扬眉：“去吧，拿回去看，别打扰我干活。”
柳树吐出嫩芽，长街扫来的风依稀有了暖意。
“真的如同爹爹所说，被刻了眼睛的木偶会有自己的意识吗？”云图幸挽着万俟真的胳膊。
万俟真停下脚步，把自己手中一直拿着的外套给云图幸披上：“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他打开书，书的最后一页簌然滑落在地，被风吹走。
“哎——”云图幸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万俟真笑道，“无碍，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他指着书上的字：“你看，这里说曾经有个木偶被刻上眼睛之后，自己就会动了，它模仿着主人的行为，做事，吃饭，睡觉，还会偷来主人的衣服自己穿上，有一次它戴着头巾，挎着篮子上街，学着主人的样子买菜，但却没学到主人付钱的动作，被人以为是买霸王菜的揪住不放，最后扯落头巾，众人才震惊地发现，它并不是真正的人。”
云图幸听完，忍俊不禁：“这使用说明里还讲故事呢。”
她不甚在意地往前走着，玩笑道：“你回去给我的木偶刻上眼睛，让她也模仿我。”
万俟真却笑不出来。
那一夜之后，大抵是被吓到了，他再没能做出栩栩如生的木偶……甚至不仅仅是这样，他根本就做不出新的木偶。
又是一夜浓重。
每天都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完成，在工作室里待到夜晚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守在窗外的车夫，万俟真揉了揉太阳穴。
他拿起桌上的刻刀，心里懊恼自己没再买新的，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掀开帘子取出一个木偶。
给木偶刻上眼睛，扔上黄包车。万俟真站在原地，看着车夫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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