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凶威炽烈

李御史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钱寿局那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门扉，官袍下摆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得门外焦急等待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哪还有半分朝廷钦差的威严气度？

“大人！您没事吧？”侍卫统领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惊，手按刀柄，警惕地望向那扇已然关闭、恢复死寂的门户。

李御史勐地摆手，喉咙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回头望向那“钱寿互易”的招牌，只觉得那四个黑字如同四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盯着他。局内那短暂的对峙，沈不忌那漠视一切的眼神，还有那枚透着诡异气息的“辛苦钱”，如同梦魔般在他脑中盘旋。

“走……回去！”李御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再多停留一刻，仿佛身后不是一间店铺，而是通往九幽的入口。

侍卫们虽不明所以，但见上官如此失态，也不敢多问，连忙簇拥着李御史，几乎是逃离了这条令人窒息的天街。

回到钦差行辕，李御史将自己关在房内，许久未曾出来。他需要时间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更需要重新审视青州城的局势，以及那个名为沈不忌的恐怖存在。强硬？拿什么强硬？王副都统死了，林家家主死了，都死得不明不白，诡异莫测。他带来的这点护卫，在那位面前，恐怕与土鸡瓦狗无异。方才局中那一瞬间的煞气压迫，让他毫不怀疑，沈不忌若要杀他，绝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李御史的仓惶逃离，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迅速传遍了青州城有心人的耳中。

连代表朝廷法度的钦差大人，都在那钱寿局前铩羽而归，甚至可以说是狼狈逃窜！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沈不忌，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有足够的底气无视朝廷的威严！

恐慌，如同瘟疫般加速蔓延。

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盘算着能否从林家倒台中分一杯羹的各方势力，此刻彻底熄了心思。所有投向钱寿局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局”，而是一座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头顶、无法撼动的魔山！

镇妖司内，剩余的官吏彻底认清了现实。不知是谁带头，几位资历较老的掌旗、巡检，战战兢兢地捧着积压的公文、印信，来到了钱寿局外，不敢叩门，只是恭敬地跪在门前，等待着里面的“指示”。他们明白，从今往后，这青州城的镇妖司，姓沈了。

城中大小世家、商会，更是纷纷备上厚礼，由家主或会长亲自带队，前往天街，远远地便下车步行，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只求能见上沈先生一面，哪怕只是递上一份名帖，表明归附之心。然而，钱寿局的门始终紧闭，无人应答，也无驱赶。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人心惊胆战。

一时间，天街尽头车马塞道，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如同朝圣般，等待着那座魔山传出哪怕一丝微弱的声响。

州牧府内，周文正听着幕僚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御史回来了？”  “是，大人。李御史回来后就闭门不出，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各方反应如何？”  “镇妖司残余官员已跪在钱寿局前请罪，城中各大势力皆备厚礼前往，意图投效……大人，我们是否……”

周文正抬手，打断了幕僚的话。他走到窗前，望着州牧府外看似依旧繁华，实则暗流已化为惊涛的街景，沉默良久。

“传令，”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即日起，青州境内，凡涉及妖邪、刑名及特别赋税之事，皆需……咨请镇妖司沈先生裁定。一应文书，先送钱寿局过目。”

幕僚勐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这……这近乎分权！如此一来，州牧府威严何存？”

“威严？”周文正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幕僚，“是威严重要，还是这满城生灵，以及你我的性命重要？你以为，他现在还需要我‘给’他权力吗？他这是在‘拿’！我主动给，还能留些体面，若等他亲自来取……”

后面的话，周文正没有说下去，但幕僚已经遍体生寒。他明白了，州牧大人这是在以退为进，是在向那位煞星示弱、妥协，以求自保，乃至……谋求一线未来的转机。

“属下……明白了。”幕僚深深低下头。

当州牧府这道近乎放弃部分统治权的命令传出时，整座青州城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如果说之前各方势力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此刻，这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连掌控一州军政的州牧大人，都选择了退让！

煞星之威，炽烈如狱，已笼罩全城，无人可避，无人可挡。

钱寿局，静室之内。

沈不忌对于外界的纷扰与朝拜，恍若未闻。他面前悬浮着那枚曾递给李御史的空壳钱，指尖在其上轻轻划过，感受着其中萦绕不散的惊惧意念，以及通过此钱隐隐感应到的、城中那无数指向此地的、或恐惧、或臣服、或怨恨的念头。

“蝼蚁之念，纷杂不堪。”他漠然低语，随手将那枚空壳钱丢入角落，与其他几枚类似的钱币堆在一起。这些沾染了不同情绪的“样品”，或许日后有些用处。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消化林文渊的记忆碎片，以及推演“折寿簿”新的运用法门上。实力的提升，带来的是更广阔的视野与更深的渴望。青州城，已太小。他的目标，早已投向更遥远的地方，投向那九天之上的“寿瘟庙”，投向那所谓的“坏账司”。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他心念微动，静室之门无声开启。

一直如同石凋般守在门外的傀儡伙计，僵硬地转身，面向外面跪了一地的镇妖司官员，以及远处那些翘首以盼的世家代表。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通过傀儡伙计的口，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主人有令：镇妖司诸事，由原巡查处主事暂代。城中诸家，各安其位，过往不究。若有异动，形神俱灭。”

没有安抚，没有承诺，只有赤裸裸的警告与绝对的力量宣示。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一句话，却让跪着的官员们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让远处的世家代表们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赐。

他们怕的，就是没有态度。如今态度明确，虽然冷酷，但至少划下了界限。

傀儡伙计传达完命令，便不再理会外界，重新化为沉默的守卫。

静室之门，再次关闭。

沈不忌重新闭上双眼，周身气息与那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

青州城，已然臣服。  但这对他而言，不过是清理了一下脚边的碎石。  真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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