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夺城（上）

州牧府的命令与钱寿局那冰冷的谕令，如同两道枷锁，一柔一刚，彻底将青州城套牢。

表面上的风波似乎平息了，但水面之下，暗流的性质已然改变，从各方势力的互相倾轧，变成了对那唯一意志的恐惧与服从。

镇妖司迅速“恢复”了运转，只是掌权者变成了那位被沈不忌随手指定的巡查处主事——一个原本在司内谨小慎微、资质平庸的中年官吏，名为孙德海。孙德海战战兢兢地接手了印信，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傀儡，一言一行皆需揣摩钱寿局内那位的意志。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司内所有档案、人员名册、资源账目整理成册，亲自送往钱寿局，听候“审阅”。同时，严格约束下属，不得有任何扰民或擅权之举，一切循规蹈矩，甚至比王副都统在位时更加“守法”。

城中世家商会，则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朝贡”。他们不再奢求能见到沈不忌本人，而是将“供奉”制度化、常态化。以林家倒台后空出的巨大利益为饵，各家迅速达成了某种默契，按照实力划分份额，但每一份利益的流转，最终都会以各种名目，将其中相当一部分，折算成金银、药材、矿石，乃至……身强力壮、签下死契的奴仆，源源不断地送入钱寿局。

他们试图用这种持续的利益输送，来换取暂时的安宁，以及在那位煞星制定的新秩序下，苟延残喘的资格。

然而，沈不忌要的，远不止于此。

静室之内，他面前悬浮的不再是简单的空壳钱，而是一幅以灵力勾勒出的、精细无比的青州城立体舆图。

舆图之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光点，白色代表已臣服或无害的势力，灰色代表观望或潜在威胁，而红色……则代表着需要清理的“坏账”。

这舆图，是以折寿簿吞噬的王副都统、林文渊等人记忆碎片为基，结合镇妖司档案、林家秘录，以及城中无数细微信息流整合推演而成。

青州城对他而言，已近乎透明。

“秩序初定，然根基未稳。”沈不忌目光扫过舆图上几处依旧闪烁不定的红色光点，“毒瘤未除，终是隐患。”

其中一个最为刺目的红点，位于城西的贫民窟与码头区交界地带，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名义上受几个本地帮派控制，实则背后隐约有州府某位失势军官、以及一两个侥幸未在林家倒台时被牵连的小家族的影子。

他们或许实力不强，但如同附骨之疽，擅长利用规则漏洞，暗中进行着人口贩卖、违禁品交易等勾当，甚至可能还掌握着一些通往城外的秘密通道。

之前镇妖司与林家都曾想清理，却因牵扯复杂、油水不足而作罢。

“便从你们开始，立威，亦补充些‘耗材’。”沈不忌漠然低语。他需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臣服不仅仅是上供，更要绝对的、无条件的顺从。

任何潜在的、可能妨碍他收割的“杂质”，都必须被清除。

他并未亲自出手，甚至没有调动镇妖司的力量。

是夜，月黑风高。

城西，“黑水帮”控制的一处仓库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帮主“独眼龙”正与几名心腹，以及两位代表着背后小家族的管事，清点着近日“收获”——一批刚从流民中拐骗来的少年男女，还有几箱从海上走私来的、蕴含着微弱灵气的珊瑚与珍珠。

“妈的，如今城里风声紧，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独眼龙灌了一口烈酒，骂骂咧咧，“那姓沈的煞星坐镇，各家都缩着脑袋，连销货的渠道都断了好几条。”

一名管事忧心忡忡道：“帮主，听说那位对人口和资源看得极紧，我们这般动作，会不会……”

“怕个鸟！”独眼龙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一瞪，“天高皇帝远，那煞星再厉害，还能管到这犄角旮旯来？

我们背后又不是没人！只要打点好州府那位爷，再小心些，出不了大事！这批货赶紧出手，换成硬通货，才是正经！”

就在这时，仓库大门处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独眼龙勐地站起，抓起手边的鬼头刀。一众帮众也纷纷抽出兵刃，警惕地望向门口。

大门被无声地推开，没有预想中的大队人马，只有三个身影。

为首者，正是白日里在钱寿局门前传达命令的那个眼神空洞的傀儡伙计。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面无表情、穿着普通粗布衣服的汉子，但他们的眼神与傀儡伙计如出一辙，冰冷，死寂，不带丝毫生气。

“你们是什么人？！”独眼龙厉声喝道，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三个人，给他一种非人的感觉。

傀儡伙计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独眼龙以及他身后的那批“货物”，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调说道：“主人有令：此地所有，尽数没收。抵抗者，死。”

“妈的！装神弄鬼！给我砍了他们！”独眼龙被这态度激怒，咆孝着挥刀冲上。

他自恃有几分武艺，又是在自家地盘，岂容他人嚣张？

然而，他的刀尚未落下，那傀儡伙计身后的一个汉子动了。

动作快如鬼魅，后发先至，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独眼龙持刀的手腕。

“卡察！”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独眼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鬼头刀当啷落地。

他还未反应过来，那汉子另一只手已并指如刀，闪电般刺入他的丹田气海！

独眼龙身体剧震，双眼暴凸，感觉到毕生修炼出的那点微末真气，连同自身的生命力，正疯狂地向外倾泻！他想挣扎，却浑身无力，想呼救，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不过数息之间，他壮硕的身躯便如同被抽空的皮囊般软倒在地，皮肤失去光泽，眼神涣散，已然气绝。

【寿元+41年】

微弱的反馈通过冥冥中的联系，传入静室内沈不忌的感知中。

他眉头都未动一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仓库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酷烈的一幕吓傻了。

那几个心腹和管事，更是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傀儡伙计看都未看独眼龙的尸体，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帮众和被困的少年少女，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清理此地，所有财物、人口，押送钱寿局。

反抗者，同例。”

剩下的两名傀儡同时动了。他们的动作高效得令人心寒，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任何试图反抗或逃跑的帮众，都在瞬间被击溃，生机被掠夺。不过盏茶功夫，仓库内除了那些吓傻的俘虏，再无一个站着的黑水帮众。

傀儡们开始沉默地搬运仓库内的财物，并将那些惊魂未定的少年少女驱赶到一起。

类似的事情，当夜在青州城另外几处标注为“红色”的区域，同时上演。

目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却又如同毒疮般影响着底层秩序的黑恶势力或灰色组织。

出手的，无一例外，都是那种眼神空洞、实力强悍、手段酷烈的“傀儡”。

没有大规模的厮杀，没有惊动州府军队，甚至很多普通百姓直到第二天才发现，某些熟悉的恶霸或帮派突然消失了。但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

所有势力都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扫黑，而是那位煞星在清理他自己的“牧场”，在划定绝对的禁区，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在这青州城，他的话，就是唯一的规则，触犯者，无论大小，皆如蝼蚁，随手可灭。

一种更深沉的、渗透到骨子里的恐惧，开始笼罩全城。

州牧府内，周文正听着幕僚的汇报，沉默良久，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知道，沈不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的方式，彻底掌控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他之前的分权示弱，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而钱寿局静室内，沈不忌面前那幅灵力舆图上，数个刺目的红点已然暗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变得稳定、甚至带着一丝谄媚意味的白色光点。

他感受着通过傀儡们反馈回来的、微薄的寿元与资源，神情漠然。

“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舆图上，那最终，也是最大的一个红点——州牧府。  夺城，尚未结束。  这青州城，需要换一个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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