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3见面与震惊争取管家家人的信任
暮色渐染,小院在夕阳的余辉中显得格外静谧。
那扇黑色木门,再次发出了一声“吱呀”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带着一身田间的风尘与疲惫,迈过了那道不算高的门槛。
走在前头的,正是阳光明的母亲田玉芬,她的手里拎着一篮子野菜。
她身上那件粗布褂子,早已洗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泛着灰白,肘部、肩头打着几块颜色略深的补丁,针脚细密,却难掩生活的窘迫。
阳家不缺钱,但没有票,依然买不来布料和新衣服。
她下身是一条同样年岁久远的黑色裤子,裤脚处不可避免地沾着些许湿润的泥点,记录着她刚刚结束的劳作。
头上那顶旧草帽,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帽檐下露出的脸庞,比阳光明记忆中更加黝黑,也更显瘦削。
脸上的颧骨像两座小山般高高凸起,眼角的皱纹深刻而密集,如同干旱土地上龟裂的纹路,每一道都仿佛镌刻着岁月的艰辛与无声的付出。
常年的风吹日晒和显而易见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四十岁要苍老许多,看上去竟像是五十许的妇人。
然而,尽管身躯瘦削,她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却不曾弯折的韧劲,一种属于劳动者的带着些许泼辣的顽强。
跟在田玉芬身后半步的小脚老太太,是阳光明的奶奶秦兰英。
秦兰英今年五十九,是旧时代走过来的人,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身子微微摇晃,步履细碎且颤巍巍的。
虽然让人担心,但却走得稳稳当当,那是经年累月平衡出来的生活智慧。
她同样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藏青色衣裤,浆洗得有些发硬。
花白的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成了一个稀疏的小髻,不见一丝乱发。
老太太的身形比田玉芬还要瘦小些,脸上的皮肤如同风干的核桃壳,沟壑纵横。
可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弱不禁风、步履蹒跚的小脚老太太,骨子里却蕴藏着钢铁般的坚韧。
她一生含辛茹苦,养育了三儿两女。
国难之时,三个儿子先后奔赴战场,阳光明的两个叔叔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老太太的五个子女,如今只剩下阳光明的父亲这一根独苗,以及已经嫁到邻村,难得回门的两个女儿。
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大儿子也不省心,竟然坚持和大儿媳离了婚。
老太太坚定的拒绝了大儿子接她去享福的提议,用她那不识字却充满生活智慧的头脑,和儿媳一起,苦苦支撑着这个缺少壮劳力的家。
院门已经打开,两人还以为是阳珊珊放学回家。
田玉芬轻声念叨着:“娘,您慢点儿,先屋里去歇歇脚,缓缓劲儿。我去园子里摘两根黄瓜,晚上咱拌个凉菜,你今天挖的这一篮子野菜,看着就新鲜……”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子里的阳光明听见院子里有了声响,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夕阳的金光正好,将阳光明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到了田玉芬和秦兰英的眼中。
看到突然间从屋里冲出来的儿子,田玉芬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剩下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她那双因长期疲惫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儿子面容的一刹那,骤然迸发出一种极致的惊喜光芒。
“光明!”
阳光明看着母亲和奶奶那惊喜的面庞,心头猛地一酸,喉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发紧得厉害。
他赶紧上前两步,脸上努力绽开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声音清晰地应道:“娘,奶奶,是我,我回来了。”
“哎呦!我的大孙子!真是你回来了!”
老太太的双眼瞬间湿润了,她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腔调,颤巍巍地就想要快步上前。
那双被层层裹脚布束缚着的小脚,急切地挪动着,看得阳光明心头一紧,生怕奶奶绊倒,赶紧抢步上前,一伸手就稳稳地扶住了奶奶那瘦削的胳膊。
“奶奶,您慢点,慢点,我放暑假了,回来了。”
他搀扶着奶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瘦骨嶙峋的触感是如此的清晰。他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田玉芬这时也彻底从巨大的惊喜冲击中回过神来,她几步就跨到了儿子面前,一把抓住阳光明的胳膊,那长期劳作形成的粗糙如同砂纸般的手掌,紧紧地攥着他。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儿子,“就知道你这段时间肯定吃不饱,看看你瘦的,脸上都没肉了!”
随即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开了闸的河水般涌了出来,“咋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说一声。这么远的路,路上累坏了吧?吃饭了没?饿不饿?”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夹杂着些许因为惊喜而产生的嗔怪,但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不累,娘,坐驴车回来的,没走路,不辛苦。”阳光明笑着回答。
感受着母亲手掌传来的热度,还有奶奶紧紧抓住他胳膊的力量,一种名为“家”的温暖感觉,如同泉水般瞬间包裹了他,充盈了他的胸腔,驱散了旅途的所有疲惫。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奶奶仰着头,努力睁大有些昏花的眼睛,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孙子,脸上笑开了花,深深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瞧着好像又长高了点,就是瘦了,脸颊上都没啥肉,在学校肯定没吃好,读书费脑子啊……”老人心疼地摩挲着孙子的胳膊。
“学校挺好的,奶奶,伙食也还行,我没瘦,您看,结实着呢。”阳光明连忙宽慰老人,故意曲起手臂,展示了一下并不可观的肌肉,引得奶奶又是心疼又是笑。
田玉芬看着儿子确实精神头十足,眼神明亮,虽然比以前瘦了些,面色也还算红润,这才稍稍放心。
她拉着儿子的手,那手心粗糙的茧子摩擦着阳光明的手背,往堂屋里引:
“快进屋,快进屋,屋里凉快点儿。站院子里干啥,这日头落了,也还有暑气呢。”
三人相携着进了略显昏暗的堂屋。
田玉芬这才注意到墙角放着那两个鼓鼓囊囊、与家徒四壁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行李袋和帆布包,上面还盖着一块旧土布。
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光明,你这带的都是啥?咋这么多东西?”
她担心儿子是不是把家当都搬回来了,难道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阳光明扶着奶奶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闻言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说道:“娘,奶奶,这次回来,我带了些东西。”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想让家人有个心理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先是将那个看起来更重一些的旧帆布旅行袋提了过来,放在堂屋中间的空地上,
然后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在母亲和奶奶带着好奇与些许不安的目光注视下,伸手解开了捆扎的带子,然后“哗啦”一声,拉开了旅行袋的拉链,并打开了里面的米袋、面袋。
当袋口敞开,露出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白面、大米以及其他东西时,田玉芬和秦兰英的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
田玉芬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惊喜的神色。
她几乎是踉跄着蹲下身,伸出那双关节粗大、皮肤皲裂的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装着白面的布袋。
她又伸手去触摸那沉甸甸的米袋,隔着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里面粒粒分明的粳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奶奶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凑近前,眯着眼睛仔细看,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出话来。
“这是十斤白面,十斤东北大米,还有四斤玉米面,四斤小米,四斤挂面。”
阳光明一一指给她们看,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然后,他又伸手将旁边那个同样鼓鼓囊囊、散发着些许奇特香气的帆布包也拖了过来,在两人更加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利落地打开了搭扣。
当那些散发着浓郁烟熏和香料气息的腊肠腊肉,以及那香气扑鼻的酱牛肉和颤巍巍的猪头肉,暴露在略显沉闷的空气当中时,小小的堂屋里,仿佛瞬间被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富足感和幸福感所充斥。
田玉芬和秦兰英彻底呆住了,石化了一般。
两人怔怔地看着地上这堆得像小山一样、平日里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精细粮食和肉食,大脑一片空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景象,比她们做过的最美的梦还要奢侈,还要不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田玉芬才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单纯的震惊和喜悦,而是迅速被一种深切的忧虑和紧张所取代。
她一把抓住阳光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阳光明都感到有些吃痛。
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墙外的什么人听去,语气急切得几乎带着哭腔:
“光明!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东西?这得花多少钱?
还有,这路子……这路子正不正啊?可别是走了啥歪门邪道!
咱家是穷,可穷得有骨气,违法乱纪、投机倒把的事情,咱可不能干啊!那是要命的事儿!”
她常年操持这个家,太清楚如今这些东西的珍贵和难得了。
别说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就是其中任何一样,在正规的供销社里,没有相应的票证和过硬的关系,根本想都别想,连看一眼都是奢望。
儿子还是个学生,虽然上了首都大学,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哪来的这么大本事和门路搞到这些?这不得不让她往最坏的地方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奶奶秦兰英也猛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的那点喜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换上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神情。
她用力地点着头,附和着儿媳的话,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重:
“是啊,光明,我的好孙子!咱家日子是紧巴,是难,可再难,咱不能干那犯政策、担风险的事儿啊!
你爹在部队上,咱家可是清清白白的根底!
你跟奶奶说实话,这些东西,还有这钱,到底咋来的?”
想到某种可能,奶奶的声音都发颤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紧紧盯着孙子,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看着母亲和奶奶那紧张、关切甚至带着忧惧的眼神,阳光明心中早有准备,反而更加镇定。
他反手握住母亲那布满老茧,但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语气平静而诚恳,缓缓说道:
“娘,奶奶,你们先别急,也别怕,听我慢慢说。这些东西的来路没问题,钱,也是正正当当来的,绝不是歪门邪道。”
他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解释道:“是我运气好,真的是祖上积德,老天爷眷顾。
前些天在京都,碰巧遇到有人私下里卖牛杂碎,价格不算贵。
我就是站在旁边看个稀奇,没想到竟然在地上发现了牛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讲故事般的引导性,成功地吸引了田玉芬和秦兰英的全部注意力。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但我看着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特别像是牛黄。
虽然牛黄被扔在了地上,显然已经不打算要,但我也不好白捡。
反正牛杂碎的价格不高,买了也不吃亏,我就买了一点,打算回去送给老师。
牛黄是对方扔在地上不要的东西,我愿意捡着走,就都给我了。”
“真的是牛黄?”
田玉芬和秦兰英虽然都是农村妇女,但也从老一辈人口中、从偶尔听到的乡间传闻里,听说过牛黄是了不得的珍贵药材,比黄金还贵!
两人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心脏砰砰直跳。
“对,还真就是牛黄,而且品相还挺好的。”
阳光明肯定地点点头,语气中也适当带上了一丝庆幸,“我知道这东西稀罕,值钱,既然有可能是牛黄,那肯定要找人问一问。
万一真是牛黄,咱不就捡大漏了吗?这么珍贵的好东西,也算没有白白浪费掉。
我就抽空拿到京都最有名的老字号——同仁堂去问了问。
结果人家店里坐堂的一位老师傅,一看,一闻,又用小锤子敲了点粉末仔细验看,说是顶好的特级胆黄,是难得的上品!
当场就拍板,按他们那儿最高的收购价,每克八十块钱,给收了!”
“八十块钱……一克?”
田玉芬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八十块钱一克!价格实在是太高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脸上满是骇然。
奶奶也是目瞪口呆,满是皱纹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僵硬,她喃喃道:“老天爷……这……这得是多少钱?一块牛黄,能有多重?”
她无法理解“克”这个单位,只关心总价。
“我卖掉的那块牛黄不算很大,称了有三十五克。”
阳光明说出了重量,然后在两人更加急促的呼吸声中,报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数字,“同仁堂一共给了我两千八百块钱。现钱。”
“两千八百块!”
田玉芬感觉自己的呼吸真的要停止了,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儿子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怕那颗因为过度震惊而疯狂擂动的心脏会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个数字,对于一年到头在生产队里辛苦挣工分,年底分红核算下来,好的年景或许能分到几十块钱,遇到灾年时,可能还要倒欠队里钱的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是她们穷尽一生都不敢奢望拥有的巨款!
奶奶秦兰英也张大了嘴巴,那没剩几颗牙的嘴微微张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两千八百块?这能买多少粮食?能盖几间大瓦房?她简直无法想象。
她活了快六十年,经历的战乱、灾荒无数,也从未亲手摸过、甚至近距离见过这么多钱。
“你……你说的是真的?两千八百块?都是……都是现钱?”田玉芬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需要再次确认,仿佛不这样,就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娘,千真万确,一分不少。”
阳光明语气坚定,为了彻底打消她们的疑虑,他伸手从帆布挎包里,拿出了那份他事先准备好的,同仁堂开具的正式收购凭证。
那是一张印着格式条款和红色抬头公章的纸张,在这个年代,代表着极高的权威和公信力。
“您看,这是同仁堂开的收购凭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呢:收购天然牛黄,重量三十五克,单价每克八十元,总价两千八百元整。这儿,还盖着他们药堂鲜红的公章呢。”
田玉芬上过扫盲班,不太难的字也算认识,她接过这张凭证,仔细查看。
那张凭证的质地,上面清晰的字体,尤其是那枚方方正正、颜色鲜红的公章,带着一种在这个时代不容置疑的,来自“官方”和“单位”的公信力。
两人下意识地,带着敬畏地凑在一起,田玉芬颤抖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划过。奶奶则眯着眼,尽管不认识字,却也努力分辨着那红色的印记。
上面的那些字,田玉芬虽然认不全,但那正式的格式和公章,已经足以让她们相信,阳光明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真是……真是祖上积德,老天爷开眼了啊……老头子,是你在天上保佑着咱们孙子吗?”
奶奶秦兰英最先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双手合十,抬头望着堂屋那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房梁,激动得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着,不住地念叨着,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田玉芬看着那张凭证,又看看儿子那坦然、诚恳的面容,再看看地上那堆实实在在、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粮食和肉食,巨大的惊喜,终于冲垮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
眼泪一下子就从她那早已干涩的眼眶里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那种长期重压后,突然得到释放的混杂着心酸、喜悦、骄傲和难以言喻的轻松情绪的宣泄。
她赶紧用那双粗糙不堪的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娘,您别哭啊,这是天大的好事,该高兴才对。”
阳光明见状,心里也酸涩不已,连忙上前轻声安慰,用手轻轻拍着母亲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
“好事,是好事……娘知道……娘这是……高兴的……”田玉芬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脸上却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带着泪花的灿烂笑容。
那笑容让她瞬间年轻了好几岁,“我儿子有出息了……真有出息了……遇上这么大的造化……娘这是……心里头……热乎……”她语无伦次,但表达的意思却无比清晰。
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用大钱的地方,阳光明干脆一次性把谎圆了,接着说道:
“那些牛黄挺多的,我只是暂时卖出了其中一小块儿,我怕一次性都卖了,钱太多,影响不好。
我已经问过了,牛黄可以长期存放,就算放一辈子都没问题,不会变质。
以后咱家缺钱了,随时都能取出一块牛黄去药店换钱。
也就是说,有了这些牛黄,以后咱家恐怕再也不会缺钱了!”
“竟然还有?”
田玉芬和秦兰英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那得是多大一块牛黄?我孙子的运气也太好了!我做梦都不敢想,咱家竟然也有钱花不完的时候!”这个惊喜有点太大,老太太得好好消化一下。
“挺大一块儿!我估计恐怕得有个几百克。”
为了避免两人继续追问,阳光明紧接着说道:“东西太宝贵,我不敢放在宿舍,剩下的那些牛黄,我暂时放在老师家里了。”
“你还挺细心的,你们大学里的老师都是文化人,值得信任。”田玉芬表示赞同,并没有担心放在老师那里不安全。
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后,田玉芬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又想起了关键问题,指着地上的粮食和肉,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那……这些东西?”
她想知道,儿子是怎么把这些“宝贝”安全弄回来的,又花了那笔巨款中的多少。
“这就是用那笔钱的一部分买的。”阳光明顺势解释道,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
“我在京都不是有几个处得好的同学吗?他们家里……有些门路,知道咱家困难,主动帮忙牵的线。
这些东西,都是通过他们家的关系,花高价买的,但不要票。
虽然说是高价,其实也就比国家统销价高了一倍左右。
人家是看同学情分,真心帮忙,没赚咱们钱,这价格真不算高,要是搁在……搁在外面黑市上,翻上十倍都未必能买到这么齐全的好东西。”
他刻意将功劳推给“有门路的同学”,并强调是“同学情分”和“帮忙”,价格“不高”。
他怕价格报的太高,母亲和奶奶会心疼钱,舍不得吃用。
田玉芬和秦兰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庆幸。
如今这光景,她们即使足不出户,也多多少少从村头巷尾的闲谈中,隐约听说过外面有那种私下交易的“黑市”,里面的粮食价格高得吓死人,往往比供销社的统销价高出好几倍甚至十几倍,而且经常有价无市。
儿子只说比统销价高一倍,还能买到这么多平时见都见不到的精细粮和肉,这绝对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全靠他那有本事、重情义的同学帮忙。
这让他们对“大学生”这个身份,更加高看了一眼。
“你那些同学……可真是咱家的大恩人啊!这份情,咱可得记在心里!”田玉芬感慨道。
她心里盘算着,以后要是人家有机会来家里,哪怕砸锅卖铁也得好好招待。
在她和老太太朴素的认知里,能考上首都大学的儿子,认识的同学自然也都是有本事、有门路、家里不简单的人,有点“特权”或者特殊渠道,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种对知识、对身份的敬畏和信任,让她们下意识地相信了阳光明的说辞,没有去深究其中的细节。
阳光明见她们接受了这个解释,便趁热打铁,说道:“娘,奶奶,你们放心。通过这层关系,以后咱家还能陆续买到这些东西。
我现在手里不缺钱,往后咱们家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饱肚子,把身体养好。
你们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省着、饿着,有点好吃的都留着,轻易舍不得动。
以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比起钱来,粮食和身体才是根本,才是咱们家的根基。
你们身体好了,我在外面读书才能安心。”
这话说的实在,田玉芬和秦兰英都记在了心坎里。
她们何尝不想吃饱吃好?只是以往条件实在不允许,有点细粮或者油腥,也总想着攒起来,或者留给可能回来的阳光明和正在长身体的阳珊珊。
长期忍饥挨饿、克扣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如今儿子有了这么大一笔“意外之财”,并且有了门路,声称还能持续、稳定地获得这些救命的粮食,她们心里那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石头,总算可以稍稍挪开一些了。
“你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家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奶奶秦兰英首先表态,她经历过太多的荒年和战乱,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深知“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是世间最朴素的真理。
手里有粮,比怀里揣着金山银山更让人踏实。
田玉芬也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真正轻松的笑容:
“好,好,都听你的。以后咱家好好吃饭,再也不抠抠搜搜地亏待自个儿的肚子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一早,就用这白面,给儿子和珊珊烙几张香喷喷的纯白面的饼,让他们吃个够!
阳光明见时机成熟,便提出了关于钱款管理的想法:“娘,奶奶,既然你们都同意,那这笔卖牛黄的钱,以后主要就是用来买粮买肉,持续改善咱家生活。
钱放在我这里,用起来也方便,我就先自己保管着,不交给家里统一管了。娘,您看这样行吗?”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但态度很明确。
在田玉芬和秦兰英的心目中,阳光明虽然是晚辈,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传承香火的希望,如今更是考上了首都大学,成了“文曲星”下凡,本就是一家之主的地位。
以前他常年在外上学,家里的事顾不上,如今他主动提出掌管这笔由他带来的“巨款”,并且是为了持续改善家庭生活,两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觉得这样更稳妥。阳光明毕竟是大学生,见识广,肯定比她们会管钱。
“行,这钱是你挣来的,自然该你管着。娘没意见。”
田玉芬很痛快地答应了,没有任何不快,“家里以前攒下的那些钱,加上你爹也经常寄钱回家,我也不瞒你,就算咱家几年前盖了砖瓦房,现在的存款也还有四百八十块!
我今天跟你交个底,也好让你心里有数,你看这些钱要不要也交给你保管?”
她深知当家不易,儿子愿意担起这个责任,她只有欣慰。
母亲愿意信任他,阳光明当然高兴,但他很坚决的拒绝了母亲要把钱交给他的提议。
阳光明知道,父亲虽然已经和母亲离婚,但在生活费上并未短缺,经常寄钱回来。加上母亲和奶奶极其节俭,养鸡鸭、种自留地,家里确实有些微薄的积蓄,并不缺钱花。
只是在当下,票比钱更重要,手里没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他现在解决了最重要的粮食来源问题,家里的那点积蓄用来应付日常零散开销绰绰有余,便没有提出要统一管理。
让母亲手里留些钱,她心里也踏实。
家里有了足以度过荒年的粮食,有了油水充足的肉食,而且以后还能像细水长流般持续获得,再也不用为下一顿饭在哪里、如何填饱肚子而日夜忧心,斤斤计较。
对于长期在温饱线上挣扎,受够了饥馑的田玉芬和秦兰英来说,这无疑是比天上掉下金元宝还要让人惊喜的事情。
两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这巨大的喜讯熨帖得舒展了些,长期因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笼罩在眉宇间的愁云惨雾,此刻被这强劲的喜悦之风吹散了不少,连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麻木的认命般的沉寂。
堂屋里,虽然依旧简陋,却仿佛因为这一堆粮食和肉,而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希望。
三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而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稚嫩、如同出谷黄莺般的童音,由远及近:“娘!奶奶!我回来啦!”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又像是一阵欢快的风,“嗖”地一下飞进了堂屋。
来人正是阳光明十岁的小妹,阳珊珊。
她身上穿着一件用旧衣服改小的已经褪色的碎花布衫,胳膊肘处打着两个不太对称的补丁,下身是一条同样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已经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的小脸瘦瘦的,下巴尖尖,皮肤带着这个年代农村孩子常见的缺乏营养的菜色和夏日晒出的浅棕色痕迹。
但那一双大眼睛,却乌溜溜、黑漆漆的,像两汪清澈的山泉,极有神采,转动间透着属于孩子的机灵和好奇。
她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堂屋中央的那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
她先是猛地一愣,小脑袋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随即,那双大眼睛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骤然迸发出极致的惊喜光芒。
“哥!”
阳珊珊发出一声几乎是破音了的尖叫,连背上那个视若珍宝的书包都顾不上好好摘下,随手往旁边的土炕上一扔,就像一颗真正的小炮弹似的,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紧紧抱住了阳光明的腰,把小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使劲地蹭着,仿佛要将自己揉进哥哥的身体里。
那力道之大,撞得阳光明都微微后退了半步,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哥!你啥时候回来的?我想死你啦!你怎么才回来呀!”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依赖、委屈,以及巨大的喜悦,小胳膊箍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哥哥就不见了。
阳光明被妹妹这全身心的依赖冲击着,鼻腔又是一酸。
他伸手,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妹妹那有些枯黄却细细软软的头发,声音放得格外温和:
“刚回来没多久,没多久。哥也想你了,天天都想。”
这并非完全是安慰,在京都求学的日子里,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妹,确实是他最大的牵挂之一。
阳珊珊抬起头,小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像擦了胭脂。
她叽叽喳喳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
“哥,你在首都好不好?首都的人穿啥样的衣服?有没有好吃的?比咱家的窝头好吃吗?”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神秘大城市的好奇和向往,以及对“好吃的东西”最本能的期盼。
看着妹妹这充满活力的样子,阳光明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他笑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变戏法一样,从挎包里摸出了一大包用厚实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他毫不犹豫地抓了一大把奶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妹妹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小手里:“喏,哥给你带的奶糖,首都买的,尝尝甜不甜?”
然后,他又转身,给母亲和奶奶手里,各塞了两颗奶糖:“娘,奶奶,你们也尝尝,这奶糖味道醇,不齁嗓子。”
剩下的糖,连同那个大大的油纸包一起,他郑重地递到了奶奶的手里:“奶奶,剩下的这些,您收着,平时给珊珊甜甜嘴,您和娘也时常吃上几颗,补补力气,别都省着。”
阳珊珊看着自己手心里那一大捧散发着诱人奶香味的白色糖果,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圆圆的O型,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一颗被透明玻璃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奶糖,笨拙而又急切地剥开那层“外衣”。
当那雪白的糖块完全暴露出来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就将它塞进了嘴里。
瞬间,一股浓郁、香甜、醇厚的奶味,如同炸弹般在她小小的口腔中爆炸开来,席卷了每一个味蕾。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甜蜜和香醇,不同于偶尔能吃到的带着些许杂质甜味的红薯干,也不同于只有过年时才能分到的水果硬糖。
这是一种绵长的,充满了幸福感的味道。
小姑娘被这巨大的味觉享受冲击得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的笑容。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属于孩子的快乐。
“好甜!好香!哥,这糖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含混不清地叫着,因为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声音糯糯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里剩下的那些糖,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田玉芬和秦兰英看着手里那两颗奶糖,又看看珊珊那幸福得快要飞起来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田玉芬犹豫了一下,这么好的奶糖,不舍得吃。
但在儿子的注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将那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奶糖放进了嘴里。
丝丝缕缕的甜意和奶香立刻在舌尖化开,那美妙的滋味确实不同于以往吃过的任何糖果,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能驱散生活的苦涩,带来短暂的安宁和幸福感。
她看着高大懂事的儿子,眼圈又忍不住有些发红,但这次,完全是欣慰和骄傲的泪光。
奶奶秦兰英则拿着那两颗奶糖,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将其中一颗仔细地包好,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还用手按了按,嘴里念叨着:
“我老了,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甜的东西,留着……留着慢慢吃,慢慢吃……这一颗,待会儿给珊珊。”
她知道孙子的孝心,留下一颗已是满足,另一颗,自然还是要留给那个馋嘴的小丫头。
阳光明看着家人因为几颗在这个时代还算稀罕的奶糖,而流露出的如此巨大而真实的满足和快乐,心中感慨万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点点在后世看来微不足道的甜,一点点油腥,就能带来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的幸福感。
而他,既然拥有了改变的能力,就一定要让家人拥有更多这样的时刻,更好的生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这间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温情与希望的堂屋里。
院子里,那些绿油油的蔬菜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个家的新生而欢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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