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夜探岚山(17)
月岛奈盯着源赖清,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立刻映出答案。
她在思考。
源赖清的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
“钥”之间存在共鸣,这是家族长老亲口确认过的古老秘闻。
车子经过岚山附近时,木牌发热,并明确指向了岚山。
逻辑链条完整,证据确凿,一切都对得上。
但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源赖清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对劲”三个大字。
他那副“我偶然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快来夸我不然我就要闹了”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假了,
假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儿童剧里那些演技浮夸的舞台演员。
一个能一指弹碎“伪妖核”的怪物,会因为发现一点线索就这么喜形于色?
骗鬼呢。
“现在去?”月岛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对于作息规律的月岛家大小姐来说,这个时间点通常是在进行睡前冥想,而不是准备出门夜游。
“夜长梦多。”源赖清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仿佛刚才那个浮夸的演员只是她的错觉。
“既然有线索了,当然要第一时间去确认。你想想,武田家那帮人,今天在清水寺吃了那么大的瘪,回去肯定不甘心。他们人多势众,要是也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钥’的秘密,连夜派人把整个京都翻个底朝天怎么办?”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蛊惑。
“到时候,我们辛辛苦苦发现的宝藏,可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了。”
这个理由,该死的有说服力。
月岛奈看了一眼窗外,翠岚酒店的庭院在夜灯的映照下静谧而雅致,远处的山峦则隐没在一片深沉的墨色之中。
一想到武田健司那张标准假笑的脸,和他们小队可能捷足先登的场景,她心里就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只有我们两个?”她问。
“不然呢?”源赖清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
“藤原大小姐现在估计已经躺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按摩浴缸里,一边喝着八二年的拉菲,一边思考明天该怎么继续找我麻烦了。”
“至于清野同学,”他摇了摇头,
“她胆子那么小,你忍心让她大半夜跟着我们去荒山野岭里冒险吗?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是先救她还是先抢宝藏?这会让我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所以,我们两个行动,最方便,效率也最高。”
月岛奈沉默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理智告诉她,源赖清的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点子上,他的提议是目前状况下的最优选择。
但情感上,让她大半夜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单独出去,而且还是去荒郊野岭进行秘密探索,总感觉有点……奇怪。
这不符合月岛家继承人的行为准则。
“怎么?部长大人害怕了?”
源赖清看着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激了她一下。
“无聊。”
月岛奈冷冷地回了两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她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只留给源赖清一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
“十分钟后,酒店门口集合。”
源赖清看着她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实了几分。
搞定。
对付这种外冷内热、自尊心极强的高冷傲娇性格,激将法,果然是百试百灵的万能钥匙。
十分钟后,两人准时在酒店门口碰头。
双方都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
月岛奈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黑色作战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背后还背着她那个看起来不大,但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塞了多少东西的战术背包。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去执行秘密潜入任务的精英特工,专业,且致命。
源赖清则简单得多,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和深色休闲裤,两手空空,只有那把用布条层层包裹的、名为“冷香”的长剑斜背在身后。
看起来就像个准备翘掉晚自习去网吧通宵的普通高中生。
两人的画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去?”月岛奈看着空旷的酒店车道,问道。
在她预想的剧本里,源赖清可能会掏出一张能够缩地成寸的符咒,或者召唤出什么可以低空飞行的式神,再不济也该是动用源氏家族的力量,安排一辆不起眼的专车。
“打车。”
源赖清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了一个网约车软件。
月岛奈:“……”
她精致的冰山脸出现了一丝裂痕。
打车?
去执行一次关乎上古秘境、可能充满未知危险的探索任务……坐网约车去?
这和她从小到大接受的精英教育,以及执行过的无数次家族任务,画风完全不一样。
很快,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丰田轿车,亮着双闪,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司机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大叔,探出头来热情地打招呼。
“是叫车去岚山的两位吗?”
源赖清拉开车门,示意月岛奈先上。
月岛奈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不真实感,坐进了后排。
“两位去岚山?这么晚了,去那边干嘛呀?”司机大叔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们,“那边晚上可没什么好玩的,店铺都关门了。”
“我们是天体摄影爱好者,”源赖清坐在副驾驶上,随口就来,“听说今晚有流星雨,想去岚山那边找个光污染少的地方拍星星。”
这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自然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哦哦,这样啊!”司机大叔恍然大悟,显然是信了,“那岚山确实是个好地方,空气好,光污染也少。不过晚上山里风大,冷得很,你们可要多穿点衣服啊。”
“好的,谢谢大叔提醒。”源赖清礼貌地回应。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间的公路上,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稀疏,被大片的黑暗所取代。
月岛奈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光带,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从小到大,为了成为合格的阴阳师,生活被各种修行、学习、任务填满,每一次行动都严谨、肃穆、充满了仪式感,身边簇拥着家族的仆从和护卫。
像这样在深夜里坐着一辆普通的网约车,去执行一次“夜探”任务,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回。
而且,身边的同伴,还是一个看起来极不靠谱,但实力又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偷偷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源赖清。
他正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
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路灯光影下,显得柔和而安静,褪去了白天的散漫和偶尔的锐利。
完全看不出是那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描淡写地一指弹碎“伪妖核”的强者。
这个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那些闻所未闻的术法,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月岛奈发现,自己对源赖清的好奇心,已经快要压过对未知秘境的探索欲了。
车子在岚山的山脚下缓缓停了下来。
“抱歉啦,小哥,再往上车就开不进去了,只能送到这里了。”司机大叔歉意地说。
“好的,已经很感谢了,大叔。”
源赖清麻利地付了钱,和月岛奈一起下了车。
晚风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夜晚的岚山,和白天那个游人如织的著名景点完全是两个世界。
没有了喧嚣的游客和琳琅满目的商铺,只剩下静谧幽深的山林和桥下潺潺的桂川水声。
风穿过路旁大片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阴森。
“走吧。”源赖清辨认了一下方向,带头朝着渡月桥的方向走去。
月岛奈紧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强光手电筒,准备照亮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
“不用这个。”源赖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回过头。
“在未知的黑暗环境中,任何主动发出的光源,都有可能成为引导危险的靶子。”
他说着,走到月岛奈面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她眼前轻轻一抹。
动作快得让月岛奈来不及反应。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清凉舒爽的气息如同薄荷叶的汁液,瞬间覆盖了她的整个眼球。
下一秒,她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
虽然依旧是黑夜,但所有的景物,都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黑白色调,轮廓分明,仿佛一张张精细的素描画。
远处的树木,脚下的岩石,甚至河水中游动的小鱼,都清晰可见,细节丰富得令人咋舌。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阴阳师“灵视”的视觉体验。
“这是……什么术法?”
她忍不住惊讶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种效果,她只在月岛家最机密的典籍中,关于上古大能的描述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那早已是失传的神话。
“小把戏而已,方便夜里行动。”源赖清说得云淡风轻。
这只是修真者最基础的法术之一,“夜视术”,炼气期人手一个,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看着月岛奈那副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震惊表情,源赖清在心里默默吐槽。
可怜的孩子,阴阳师体系这是落后了多少个版本啊。
月岛奈默默地收起了手电筒,心中翻江倒海。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渡月桥。
这是一座古老的木制长桥,安静地横跨在宽阔的桂川之上。
桥上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古旧的桥面上,铺上一层银霜。
“应该就是这里了。”源赖清停下脚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十五分。
离纸条上写的“子时”,也就是午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等一下。”他说着,就这么随意地靠在了桥头的木质栏杆上,一副准备看夜景的样子。
月岛奈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桥下奔流不息的河水。
晚风吹起她几缕发丝,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源赖清,你口袋里的那块木牌,现在有反应吗?”她开口问道,试图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嗯……好像,是比在酒店的时候热了一点。”源赖清把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摸了摸那张给他带来麻烦的纸条,继续面不改色地胡扯。
反正那块木牌自始至终就没热过。
月岛奈没有怀疑,或者说,她已经懒得去分辨源赖清话里的真假了。
她从战术背包里拿出了她那个罗盘状的精密法器,开始勘测周围的灵脉波动。
指针在罗盘上稳定地指向北方,没有任何异常的摆动。
“这里的灵脉很平稳,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她皱着眉头说。
“也许,是需要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的条件,才会触发吧。”
源赖清猜测道,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水银一般,将方圆数百米的范围笼罩得严严实实,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远处山顶的寺庙里,传来了宣告午夜来临的、悠远而深沉的钟声时。
咚——
源赖清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桥下的河水,流速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慢了。
林间的虫鸣和风声,也诡异地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死寂。
“来了。”源赖清低声说。
月岛奈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双手握紧了她那个小巧的罗盘。
只见,在渡月桥正中央的月光之下,一个穿着白色狩衣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那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由虚转实,整个过程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他背对着源赖清和月岛奈,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但源赖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又特殊的气息。
是那个在藤原家的宴会上,给他递来纸条的神秘侍者。
也是,那只在伏见稻荷大社遇到的,狡黠而高傲的小白狐的气息。
“你来了。”
那个身影开口了,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夜空下,清晰地传入源赖清的耳中。
他缓缓转过身。
当源赖清和月岛奈看清他的脸时,都愣住了。
这年头,没一张能让当红偶像当场失业的脸,都不好意思出来当神秘人了吗?
站在桥中央的,是个俊美到有些不真实的青年。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月色下泛着一层冷玉般的光泽。
眉眼精致如画,一头顺滑的银白色长发,像是揉碎的月光,安静地披散在肩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上,那对毛茸茸的,白色的狐狸耳朵。
那对耳朵,还随着夜风,很应景地轻轻抖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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