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渡月桥之约（16）
源赖清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侍者的背影。
那人穿着标准的侍应生制服，黑色马甲，白色衬衫，动作优雅而熟练，穿行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间，没有半点突兀。
他很快就汇入了人群，转过一个摆放着冰雕的转角，消失不见。
一切都和正常一样，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源赖清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侍者躬身时，从衬衫袖口滑落，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
皮肤白皙，上面烙印着一个朱红色的，小小的白狐纹身。
那个纹身，和他在伏见稻荷山顶的神社里，遇到的那只给了他“钥”字木牌的小白狐，虽然在形态上有着细微的差别，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特殊气息，却如出一辙。
那是混杂着些许妖气，但又带着一丝神圣感的，非常独特的灵气波动。
是巧合吗？
源赖清可不这么认为。
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牵扯到超凡力量的领域里，巧合往往是另一个词的代名词——
刻意安排。
他的目光，缓缓落回到面前那杯刚刚被换上的香槟上。
侍者刚刚就是以“为您更换酒水”为由头靠过来的。
酒液是透亮的琥珀色，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杯底争先恐后地上升，在液面上碎裂。在宴会厅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折射出迷离的光。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源赖清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扫过，也没有感知到任何灵力波动或是毒物的痕迹。
他的视线又转向了旁边的三层甜点盘。
盘子里摆放着马卡龙、歌剧院蛋糕、水果挞……琳琅满目，精致得像艺术品。
而在最顶层，多了一块他之前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大概只有拇指大小，被精心塑造成狐狸面具形状的白色巧克力。
造型很别致，狐狸眼睛的位置微微眯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起来就像是宴会提供的众多花式甜点之一，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但源赖清清楚地记得，刚才这个盘子里，绝对没有这玩意儿。
他自己的盘子，他还是有数的。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去碰那杯看起来无懈可击的香槟，而是径直拿起了那块狐狸面具巧克力。
入手微凉，质感细腻。
神识悄无声息地探入其中。
果然。
巧克力内部是中空的。
在那狭小的空腔里，藏着一张被卷起来的，比米粒还要小的纸条。
手法倒是挺精巧的。
源赖清不动声色地将那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外层的白巧克力品质很高，入口即化，带着浓郁丝滑的奶香和甜味在舌尖散开。
他用舌头灵巧地将那个藏在空腔里的小小纸卷，从融化的巧克力中分离出来，卷到了嘴边。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餐巾，装作擦拭嘴角的样子，顺势将那张湿润的纸条捻在了指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几乎看不清。
周围的人都在忙着交际，或是品尝美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这个角落里发生的小动作。
“我去趟洗手间。”
他对旁边正努力和一块抹茶慕斯蛋糕作斗争的清野悠说了一句。
“嗯嗯。”清野悠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真是个好懂的姑娘。
源赖清走进宴会厅附属的豪华洗手间，找到一个隔间，反锁上门。
周围很安静，只有淡淡的熏香和隐约传来的古典乐。
他摊开手心，那张被他体温烘得半干的小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的材质很特殊，薄如蝉翼，却很有韧性。
纸上，用一种极细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子时，岚山，渡月桥。”
字迹的末尾，还画着一个简笔画风格的，小小的狐狸头像，歪着脑袋，看起来有几分俏皮。
源赖清看着纸条，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又是岚山？
渡月桥他当然知道，是岚山风景区的核心景点之一，一座古老的木桥，横跨在桂川之上。
子时，也就是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这是有人想约他见面？
是刚才那个有纹身的侍者？还是说，侍者只是个传话的，背后另有其人？
是敌是友？
目的是什么？
源赖清走到洗手台前，将纸条凑到水龙头下。
那特殊的纸张一遇到水，立刻就化开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直接消失在了下水道里。
处理得还挺干净。
他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
先是那个打到酒店房间的神秘电话，警告他武田家在觊觎他的“钥”。
然后是在稻荷山遇到的那只通人性的白狐，送了他这块“钥”字木牌。
紧接着，武田家的老狐狸和小狐狸就在宴会上对他旁敲侧击，毫不掩饰他们的贪婪。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用狐狸面具传递消息的神秘约见。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张无形大网里的鱼。
而这张网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他口袋里那块温热的木牌。
“麻烦啊……”
他低声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确保看起来和之前一样懒散无害，然后才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宴会厅，气氛似乎比刚才更热烈了一些。
源赖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的焦点——安倍晴明。
这位阴阳寮的副寮长正被几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家族长老围着，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掌控全场的气度。
藤原千夜和月岛奈也终于摆脱了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端着装满食物的盘子，走到了他这个偏僻的角落。
“喂，你掉厕所里了？去了这么久。”
藤原千夜将一盘堆成小山的烤和牛重重地放到了桌上，盘子和桌子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
“人有三急，大小姐。不像你，可能没有这种世俗的烦恼。”源赖清重新坐下，拿起叉子。
“安倍副寮长找你。”月岛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她只拿了一小碟蔬菜沙拉。
源赖清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正好对上安倍晴明看过来的目光，那位大佬正举着酒杯，对他笑眯眯地示意了一下。
躲是躲不掉了。
搞什么啊，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而已。
源赖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端起自己那杯没动过的香槟，走了过去。
“安倍大人。”他微微躬身，礼数周到。
“小子，一个人躲在这里吃东西，可不太合群啊。”安倍晴明笑呵呵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亲和力。
“我这人体质不行，吵闹的地方待久了，容易头晕。”源赖清面不改色地随口胡扯。
“是吗？”安倍晴明的眼神锐利得吓人，仿佛能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我倒觉得，你小子是嫌麻烦。”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武田家那只老狐狸，没把你怎么样吧？”
源赖清心里一动。
“您都亲自出面了，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哼，那老家伙，最近手伸得有点长，不太安分。”安倍晴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们家族，一直致力于研究护国结界建立之前的古代遗迹和术法，对于某些东西，更是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
“你手里的那样东西最好收好了。被他们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那个神秘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安倍晴明的话，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多谢大人提醒，小子明白了。”源赖清的姿态放得很低。
“行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安倍晴明重新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我们的约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直接联系我。别一个人硬扛，年轻人太气盛可不是好事。”
说完，他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转身向门口走去。
安倍晴明一走，这场宴会的核心也就散了。
宾客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陆续告辞。
武田龙彦和武田健司父子俩作为主人，站在门口送客，脸上的笑容客套而疏离，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
当源赖清他们一行人走过时，武田健司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源赖清身上，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源赖清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他一个，径直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门。
坐上返回酒店的黑色专车，藤原千夜立刻脱掉了高跟鞋，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累死了，这种宴会，真的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清野悠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小声附和：“没错没错，笑得我脸都僵了。”
月岛奈则一言不发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源赖清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看似在假寐，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子时，岚山，渡月桥。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
对方的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明。
万一是个陷阱，自己一个人跑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去，又可能会错失重要的线索。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的约见，和那只小白狐脱不了干系。
那个小家伙看起来傻乎乎的，眼神很干净，应该不会害他。
但谁又能保证，利用那个小家伙的，不是什么心怀叵测的存在呢？
真是的，为什么麻烦事总是一件接一件。
“喂，源赖清。”
月岛奈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嗯？”源赖清睁开眼。
“你从洗手间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
她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得让人头疼。
“有吗？”源赖清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困倦的样子，“可能是蛋糕吃多了，有点撑，犯困了。”
月岛奈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冰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没有了宴会灯光的干扰，显得愈发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所有的秘密。
源赖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
车子很快回到了翠岚酒店。
藤原千夜和清野悠打着哈欠，各自回了房间。
源赖清也准备溜回自己的房间，好好规划一下晚上的行动，却被月岛奈叫住了。
“源赖清。”
“又干嘛？部长大人，很晚了，我要睡美容觉了。”他转过身，一脸不耐烦。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她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开门见山地问道。
源赖清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坦白从宽”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告诉她实话？
说自己收到了一个神秘的纸条，要去和一个可能是妖也可能是人的未知存在深夜约会？
以月岛奈的性格，她要么会认为自己疯了，要么会立刻上报家族，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帮手，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秘密。
那么，只能换一种说法了。
源赖清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刻着“钥”字的木牌。
木牌在他掌心，散发着温润的触感。
“这东西，好像有反应了。”
他一脸严肃地胡扯道。
月岛奈的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身体都不自觉地前倾了一点。
“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在刚才，车子经过岚山附近的时候。”
源赖清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细节编得有模有样，
“它在我口袋里微微发热，并且有一股很微弱的牵引力，指向了岚山的方向。”
“我怀疑，第二块‘钥’，就在岚山。”
月岛奈的呼吸，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急促。
“你的意思是……”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夜探一下岚山。”源赖清看着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凝重与求知欲的表情。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部长大人，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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