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礼物
源赖清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安倍晴明那杯“快凉了的茶”。
第二天下午，他打着哈欠，出现在了阴阳寮总部顶层的那个和式茶室里。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源赖清小友，来了啊。”
安倍晴明正跪坐在茶台后，慢悠悠地用竹勺往茶碗里添着抹茶粉。
“安倍副寮长，您这效率也太高了，我才刚回来一天。”
源赖清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呵呵，年轻人嘛，恢复得快。”
安倍晴明笑了笑，将点好的茶汤推到他面前。
“尝尝，今年的新茶。”
源赖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嗯，还是那个熟悉的苦味。
“关于京都的事，这是阴阳寮的最终报告。”
安倍晴明从旁边拿起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了过来。
源赖清接过来，随便翻了翻。
报告的内容，跟他昨天在饭桌上胡扯的那个版本，不能说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土御门家余孽，非法禁术研究，我方英勇制止，官方及时调解。
完美。
连标点符号都不用改。
“土御门家那边，寮里已经派了‘暗部’去处理了。”
安倍晴明又慢悠悠地说道，“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虽然被流放了数百年，但在暗中，还是发展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他们的目的，始终都是一个——打破护国结界。”
“所以呢？”
源赖清放下报告，又喝了口茶。
“所以，这世道，要乱了啊。”
安倍晴明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而你，源赖清小友，就是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最大的那个变数。”
又来了，又是这套谜语人的说辞。
源赖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您老有话就直说，别跟我打哑谜，我脑子笨。”
“呵呵，好。”
安倍晴明也不生气，他放下茶筅，正色道：“那几块‘钥’，还在你身上吧？”
源赖清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
“什么‘钥’？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京都的抹茶点心还不错。”
他开始熟练地装傻。
安倍晴明看着他这副样子，摇了摇头，失笑道：“你这小子……跟你母亲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那几块木牌，牵扯到千年前的一桩大秘密，甚至与护国结界的根基有关。土御门家的人，找上你，也是为了它。”
“既然这么重要，那您怎么不把它收走？”
源赖清反问道。
“收不走。”
安倍晴明坦然地摇了摇头，“那东西，已经认了主。除了你，谁也用不了。强行夺取只会让它自毁。”
“所以呢？”
“所以，你就好好地带着它。”
安倍晴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像个普通学生一样，继续你的大学生活。”
源赖清愣住了。
“哈？就这？”
“就这。”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这是阴阳寮目前能给你的，最高级别的保护。你越是表现得像个‘废物’，就越安全。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暂时还不会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你身上。”
“至于其他的，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源赖清看着眼前这只笑眯眯的老狐狸，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
这哪是保护啊，这分明就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移动的、活的诱饵。
“行吧，您是领导，您说了算。”
源赖-清撇了撇嘴，把碗里最后一口茶喝完。
“那我能走了吗？社团下午还有活动呢。”
“当然可以。”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
就在源赖清站起身，准备开溜的时候。
“对了，这个你带上。”
安倍晴明又叫住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上好桐木制成的盒子，递了过来。
盒子被符纸封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这是什么？加班费吗？”
源赖清接过来掂了掂，还挺沉的。
“一个故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安倍晴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有些复杂的怀念神色。
“你母亲的故人。”
源赖清提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木盒子回到了东京大学。
他没回公寓，直接溜达到了旧教学楼。
推开都市传说研究部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混合着淡淡茶香、墨水味和……
火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活动室里，难得的四个人都在。
但气氛有点诡异。
藤原千夜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运动服，正对着一个等身高的沙袋疯狂输出，拳脚带风，嘴里还念念有词。
“可恶的源赖清……混蛋源赖清……”
清野悠坐在角落里，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奋笔疾书，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在写那份离谱的“友好交流”报告。
而月岛奈，则坐在她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面前摊着好几本比砖头还厚的古籍，正用蘸水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表情专注得仿佛正在破解世界末日的密码。
源赖清的出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哟，都在呢？这么用功？”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哼！”
藤原千夜重重一拳将沙袋打得凹陷下去，停下手，转过身，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凤眼瞪着他。
“你这家伙，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被安倍副寮长抓去切片研究了呢！”
“源前辈！”
清野悠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差点哭出来。
“报告……报告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只有月岛奈，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迟到了十分钟。”
“路上堵车。”
源赖清随口胡诌了一句，然后把手里那个桐木盒子“啪”的一声放在了中央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
藤原千夜好奇地凑了过来。
“安倍晴明给的，说是加班的封口费。”
源赖清拉了把椅子坐下。
“安倍副寮长给的？”
清野悠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月岛奈的笔尖顿了一下，也终于从那些古老的文字中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子。
盒子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的朱砂符文繁复而古老，连月岛奈都一时间没认出来历。
“打开看看？”
藤原千夜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来。”
源赖清对着她扬了扬下巴。
万一里面是什么诅咒道具或者一打开就爆炸的玩意儿，还是让这位血厚防高的前排先上比较稳妥。
“切，胆小鬼。”
藤原千夜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张符纸。
符纸离盒的瞬间，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并没有发生什么爆炸或者冒出什么黑气。
藤原千夜松了口气，一把掀开了盒盖。
四颗脑袋，同时凑了过去。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暗红色绸缎。
绸缎上，静静地躺着的，既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而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音乐盒。
音乐盒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星辰和月亮的图案，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搞什么啊？”
藤原千夜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就这？一个破音乐盒？”
她还以为至少会是什么A级的符咒或者传说中的灵药呢。
“看起来很普通的样子。”
清野悠也有些失望。
源赖清伸手将音乐盒拿了出来，入手温润，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他翻过音乐盒，在底部找到了上发条的钥匙。
他轻轻地转动了几圈。
然后，在四人好奇的注视下，打开了音乐盒的盖子。
叮……叮咚……叮……
一串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怀旧与伤感的旋律，从音乐盒里缓缓流淌出来。
那旋律很简单，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就像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就这？”
藤原千夜撇了撇嘴，感觉自己被耍了。
清野悠也歪着脑袋，觉得这音乐虽然好听，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这时，一直表现得像个普通摆件的源赖清，脸色却变了。
因为，就在音乐响起的瞬间，他揣在口袋里，那块由三块“钥”融合而成的圆形木盘，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温热的震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口袋，触摸到那块木盘。
木盘的表面，正随着音乐的节拍，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怎么了？”
月岛奈的观察力敏锐得吓人。
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源赖清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曲子还挺好听的。”
源赖清立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随手将还在播放的音乐盒又放回了桌上。
“好听？这么单调的曲子，听着都快睡着了。”
藤原千夜不屑地哼了一声。
但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音乐盒，似乎也被那古老的旋律吸引了。
源赖清的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块随着音乐节奏而发光的木盘。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安倍晴明那个老狐狸，绝对知道“钥”的秘密。
这个音乐盒，就是他送来的，一把新的“钥匙”。
“月岛，你不是号称行走的图书馆吗？”
源赖清忽然转头看向月岛奈。
“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月岛奈凝神听了一会儿，那双冰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很熟悉，像是在家族的某本古籍里看到过相关的记载，但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本了。”
她摇了摇头，“我需要时间查一下。”
“不用查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说话的，竟然是一直在旁边表现得很不耐烦的藤原千夜。
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藤原千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俏脸微微一红，有些别扭地说道：“看……看我干嘛？我就是……觉得这曲子好像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
源赖清追问道。
“我……我忘了。”
藤原千夜眼神有些躲闪，“好像是……很小的时候，我奶奶经常哼给我听的一首摇篮曲。”
摇篮曲？
源赖清和月岛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首能与“钥”产生共鸣的神秘曲子，竟然是藤原家的摇篮曲？
这也太巧了吧？
“你再仔细想想，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什么相关的传说吗？”
月岛奈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都说了我忘了！”
藤原千夜被问得有些烦躁，“就是一首普通的摇篮曲而已，能有什么传说！你们两个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好像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看着她那副不似作伪的样子，源赖清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看来，藤原家和这个秘密也有牵连，只是她自己这个继承人，还被蒙在鼓里。
“好了好了，别逼她了。”
源赖清出来打圆场，“既然是摇篮曲，那我们就叫它……《催眠神曲》好了。”
“你这起名字的品味还是这么烂。”
藤原千夜立刻找到了反击的重点。
源赖清没理她，他将口袋里那块发光的木盘拿了出来，放在了音乐盒旁边。
当木盘接触到桌面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音乐盒的旋律，和木盘上闪烁的光芒，频率达到了完美的同步。
紧接着，木盘的中央，那幅由灵力光线构成的三维立体地图，再次浮现了出来。
还是那四个代表着“门”的光点。
但这一次，地图上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四个光点环绕的正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一个全新的，比其他四个光点都要黯淡，甚至有些虚幻的第五个光点，正在随着音乐的节拍，若隐若现地闪烁着。
“这是……”
清野悠惊讶地捂住了嘴。
“京都御所。”
月岛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新出现的光点，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地名。
“四个‘门’是锚点，而这个中心点，才是真正的入口。”
源赖清看着那幅完整的地图，心中了然。
他那个便宜老妈，还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就在这时，源赖清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那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神秘号码。
他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看来，你已经拿到音乐盒了。”
“你到底是谁？”
源赖清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个想帮你，也想帮自己的人。”
对方答道，“那首曲子，真正的名字叫《星见之摇篮曲》。而那第五扇门，开启的条件，不是地点，而是时间。”
“时间？”
“对。”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每隔六十年，当‘荧惑’与‘太白’在‘天市垣’交汇之时，四方之门的力量会达到顶峰，共鸣会撕开一道短暂而稳定的裂隙。那，就是你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下一次交汇，就在三天后。”
说完，不等源赖清再问什么，对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源赖清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三天后。
离开这里。
去寻找那个素未谋面，却又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的母亲。
这个选择题终于被摆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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