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体面

送走了南下的队伍，顾长歌并没有立刻返回王府。

他调转马头，在一队玄甲卫的护送下，径直驶向了另一个方向——京城西郊，那座刚刚才破土动工的“格物院”工地。

与数日前相比，这里早已大变了模样。

数以千计的民夫与工匠，在户部那不计成本的钱粮支持下，干劲十足。

一座座崭新的、充满了奇特“几何”美感的建筑地基已然拔地而起，整个工地都弥漫着一种新生事物所特有的、热火朝天的蓬勃气息。

而在这片工地上，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那群特殊的“苦力”。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大儒、御史们，早已没了当初的“风骨”。

半个多月的“劳动改造”，与那最原始的“饥饿疗法”，早已将他们那虚无缥缈的骄傲给磨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儒衫早已变成了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曾经抚琴执笔的双手，如今布满了血泡和老茧。

他们变得沉默、麻木，每日只知道重复着搬砖、挑粪、和泥的最简单的体力劳动。

只有在每日开饭时，那抢夺馒头的瞬间，眼中才会爆发出一丝如同野兽般的、原始的生命力。

顾长歌的马车就停在了工地旁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坡上。

他没有下车，只是平静地透过车窗，看着下方那一幕幕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劳动景象”。

“殿下。”夜霓裳策马来到车旁，声音轻如飞羽，“都安排好了。”

“嗯。”顾长歌应了一声。

随即，那名负责看管工地的独臂老兵王大疤，便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那群正在埋头抢饭的“读书人”面前。

“都停一停！”王大疤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吼道，“摄政王殿下有令！”

所有正在吃饭的“苦力”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抬起了那一张张早已被晒得黝黑干裂、神情麻木的脸。

王大疤清了清嗓子，展开了一卷由内侍刚刚送来的手令，大声宣读：

“奉摄政王令！前国子监祭酒宋濂、翰林院掌院学士赵明德……等四十三人，于工地‘体察民情’已逾半月，深知民间疾苦，其心可嘉。即日起，免去尔等劳役之苦。”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念及尔等尚有几分教书育人之能，特开恩，准许尔等于‘格物院’中担任‘识字开蒙’之教习。每月俸禄三两，管吃管住。”

“另……”王大疤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其古怪的笑容，“……另，准许尔等家属，前来探视。”

这个命令，让所有还在吃饭的苦力都愣住了。

免去劳役？还能当教习？甚至……还能让家人来探视？

这……这是真的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便冲垮了他们那早已麻木的神经！

“王爷……王爷开恩啊！”

那个曾经第一个崩溃的年轻编修陈敬之，第一个放声大哭，跪倒在地，冲着那小山坡的方向，拼命地磕着头，额头与泥地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就连宋濂那浑浊的老眼中，都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复杂的水光。

然而，他们却完全没有理解，这道命令背后那真正的、比让他们在这里挑一辈子粪还要残忍百倍的杀机！

半个时辰后，山坡之上，顾长歌依旧没有离去。

他在等，等一场好戏的开幕。

很快，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便从京城的方向急匆匆地驶了过来。

那些心急如焚的士族家眷们，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当那些平日里衣着光鲜、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们，看到自己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丈夫，如今竟穿着一身比下人还要肮脏的囚服，身上散发着混杂了汗臭与泥土的馊味，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个粗面馒头时……

“哇——！”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便响彻了整个工地。

而那些刚刚才因为“免于劳役”而产生了一丝庆幸的“读书人”们，在看到自己妻儿那充满了“震惊”、“怜悯”、甚至是一丝无法掩饰的“嫌弃”的眼神时，他们手中那原本还觉得无比香甜的馒头，瞬间便变得如同嚼蜡。

一股比“杖毙”，比“劳役”还要痛苦千万倍的、名为“羞耻”的火焰，在他们的心中熊熊燃起！

这才是顾长歌真正的目的！他知道，对付这些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读书人，杀死他们的“身体”是最下乘的手段。

而当着他们最亲近的人的面，将他们那引以为傲的“尊严”一片片地剥下来，踩在脚下，反复碾压……

这，才是诛心！

顾长歌平静地看着下方那一幕幕充满了人间悲喜的真实的戏剧。

看着宋濂在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的哭喊声中，终于彻底崩溃，老泪纵横，将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深深埋进泥土里的身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旧时代那最后一座顽固的“神像”，已经彻底崩塌了。

他放下了车帘，声音依旧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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