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殊死一搏
随着北殿占领偏山水营,偏山湖洲遂成为了北殿大军的物资中转站。
源源不断的军需粮秣从岳州府府城巴陵经由洞庭湖水道输送至偏山水营,再以千百艘轻舟快艇输送上岸,以维持岸上北殿陆师的后勤供应。
北殿陆师已在岸上立足,与岳州大营营垒里头的清军兵勇隔三十里地相望。
黄大彪等人即将抵达北殿陆师的北大营时,已是次日正午,营中正炊烟袅袅。
自红莲坪时期,彭刚麾下的军事人员行的便是一日三餐制,这一制度被保留到了现在。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在战时,只要后勤供应跟得上,北殿军需部门也会坚持保持一日三餐的供应。
岳州大营外的驻地距离巴陵城仅有二三十来里地,洞庭湖水道又畅通,前线北殿将士的后勤供应没遇到什么瓶颈。
参战的将士们不仅可以一日三餐,由于是战时,吃得反而要比平日在驻地更好一些。
北大营内的士兵正用餐间,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阵阵烟尘,紧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骑兵队伍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多营寨栅栏后、瞭望塔上的北殿将士目睹到了教导营凯旋。
与出征巡逻时相比,这支队伍显然臃肿了许多。队伍中间夹着长长一串垂头丧气、衣衫不整的清军俘虏,被绳索串联着,踉跄前行,人数看去竟有四五十人之多。
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后面还驱赶着上百匹缴获的战马,许多马匹的鞍鞯上还驮着缴获的清军腰刀、褡裢、口粮袋,甚至还有十几名负伤的清军俘虏。
这些负伤的清军俘虏很走运,要不是黄大彪等人缴获的战马足够多,驼带十几个带伤的俘虏不费事,以黄大彪的性格,绝不会顺手捎带这么多受伤的俘虏回来。
凯旋的教导营一连将士虽然满身泥泞,一脸疲惫,不少人身上还带着厮杀后的血污,但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胜利豪情。
“回来了!黄营长他们回来了!”
“嚯!抓了这么多俘虏!”
“看!好多马!啧啧,都是高头大马!”
“打胜仗了!又打胜仗了!”
胜利的消息传入北大营,整个北大营沸腾了起来,欢呼声、口哨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接连的胜利对新兵们的冲击尤为强烈。
此次出征部队中,新兵的比例不小。
北殿新编的五个暂编团中,除了在黄州府黄冈县招募的一个团新兵,由于只训练了不足两月,尚未成军,留在黄冈大营继续操练之外,其余的四个暂编团全部都参战了。
许多刚刚入伍不久、连血都没见过的新兵蛋子,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清军俘虏,看着黄大彪和他手下那些锐气逼人教导营老兵。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激动地对身旁连长王致远说道:“连长!你看!黄营长他们他们太厉害了!这么多官.清军骑兵,就这么给抓回来了?!”
这名新兵是汉阳县人,过往没见过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只见过些骑马传讯的驿卒,以及湖广总督、湖北巡抚、湖北提督出巡时跟随在侧的几十骑标营骑兵。
黄大彪这支整整两百人,三百余匹战马的队伍在他,以及很多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新兵们看来相当震撼。
王致远叼着草根,作为曾经一团的组长,在广西象州时入伍的老兵,他表现得较为淡定,但眼中也难掩对教导营的羡慕,他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勉励道:“小子,看见没?这就是咱们北王殿下的兵,这就是教导营,跟着北王,清军没什么可怕的,好好操练,听长官命令,将来你也能像他们一样!”
另一个新兵则痴痴地望着那些缴获的战马和武器,喃喃道:“连长,要是哪天我们也能骑上这样的马,拿着这样的好铳该多好啊。”
新兵们的眼中充满了憧憬,原本对战争的恐惧,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渴望建功立业的热情,与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
黄大彪骑在马上,看着营门前欢呼的兴奋人群,尤其是那些年轻面孔上激动、崇拜的神情,心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他刻意让队伍在营门前放缓速度,让教导营将士凯旋之盛景更长地展现在所有将士面前,以鼓舞士气,增强新兵们的信心。
毕竟实实在在的胜利果实摆在眼前,比任何口头动员都更有说服力。
北殿陆师已经在清军岳州大营外围的陆地上站稳脚跟,初步完成了对岳州大营的合围。
指挥中枢也从原来的江夏号上搬到了偏山岛洲上。
在北大营和西大营溜达了一圈,黄大彪乘舟来到岛上向彭刚汇报战果。
归程途中,黄大彪已经审讯过清军战俘,弄明白了这伙离营逃窜的清军骑兵是和春和亲兵以及捷营的精锐,且和春已经中弹负伤。
黄大彪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向彭刚汇报,汇报毕,不忘主动向彭刚请罪:“属下未能将清军骑兵全歼,毙杀擒获敌首,还折损了十几名教导营的老兄弟,听凭殿下责罚处置。”
没有报喜不报忧,主动揽责,比起君山一战后陈阿九的表现,高下立判。
彭刚示意黄大彪起身,说道:“清军骑兵一味逃窜,皆乘骑快马,轻装出逃,想要全歼确实不易。”
说着,彭刚拿起黄大彪提供的俘虏名单仔细查看了起来。
见捷营都司冯子材的名字赫然在列,面色稍霁。
俘虏冯子材多少弥补了些未能毙俘和春、张国梁的遗憾。
冯子材和张国梁不同,张国梁还叫张嘉祥的那会儿,肆虐纵横贵县,屠了贵县的很多村墟不说,连贵县县城都未能幸免。
彭刚麾下的很多贵县籍贯的将士,便是张国梁屠贵之后渡黔江来投的彭刚,算是彭刚起家时的原始股。
这些人不少和张国梁有仇,结下了梁子。
如若张国梁愿意投降彭刚,彭刚也不会接纳张国梁。
冯子材是在广西博白聚众反清接受的招抚,后来才和张国梁厮混到一处,和浔州府人并无血仇。
彭刚命黄大彪将俘虏转交给战俘管理处负责处理,并写下封书信,让黄大彪顺道转交给战俘管理处副处长陈南山,交代陈南山重点照顾冯子材,早日治好冯子材的伤。
每次大战,北殿所俘虏的清军人数都远超直接在战场上毙杀的人数。
更何况岳州大营围歼楚军、镇筸兵一战是北殿起事以来独立组织的最大规模的大会战,俘虏的数量肯定很可观。
战俘管理处的副处长陈南山也带着他的团队随军出征,准备随时接收清军的俘虏。
战俘管理处连战俘营的营地都选好了,就设在巴陵城外,距离前线并不远,目前已经接收了湖南绿营洞庭协水营的千把号俘虏。
虽说黄大彪不明白彭刚为什么对一个捷营的小小都司这么上心,但黄大彪长期跟随彭刚左右,很有眼力劲,也不多问,只是接过彭刚的信件,应承了下来了这份差事。
岳州大营。
垂死病中惊坐起,回光返照的老将向荣,竟全副披挂了起来。
沉重的甲胄压在向荣枯槁的身躯上,多少显得有些不甚协调。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的向荣步履蹒跚,吃力地走向他的坐骑,记名总兵邓绍良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向荣毫不客气地甩开了。
向荣独自骑上他的白马,来到了岳州大营的校场上。
岳州大营校场,聚集着从各营挑选出的尚存胆气的三千余名精锐士卒。
这三千余名岳州大营的精锐,半数来自曾跟随向荣征战湘南、广西的老楚军,半数是精挑细选的镇筸兵悍卒。
岳州大营对外号称有七八万余大军,实际上也有两万余兵勇在营。
不过真正能打硬仗的悍卒,除了被和春、张国梁带走的那些精锐之外,剩下的都在校场上了。
被召集起来的这三千余岳州大营精锐惊惶而又茫然地望着缓缓驰马而来的向荣。
和春、张国梁出逃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压不住的,捷营营地那边早炸开了锅,没被张国梁带走的捷营兵勇成日都在问候张国梁的宗亲。
和春、张国梁出逃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岳州大营。
己方两员将领还没开战就带着亲兵出逃,还把最宝贵的好战马都带走了。
此举不可避免动摇了岳州大营的军心,产生了很恶劣的消极影响。
向荣的目光扫过这些惊惶茫然的精锐,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悲怆之感。
想当初他亲自督带楚军进入湘南、桂北剿天地会,一路连战连捷,不断受到朝廷的嘉奖,威震南疆,是何等的风光。
本以为南下入浔援剿上帝会教匪会和追剿天地会会匪一样顺利,岂料刚到武宣就遭受了当头一棒,损兵折将。
而今更是被以往他看不起的草野逆贼围困在了岳州大营,陷入楚歌四合的境地。
向荣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对着校场上的三千老楚军、镇筸兵喊道:“弟兄们!”
向荣在楚军、镇筸兵中还是很有威望的,压得住这些新老兵勇。
向荣一开口,全场肃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向荣的身上。
“逆贼彭刚,围我岳州大营,欲将我等困死于此!更有无耻之徒,如和春、张国梁之流,临阵脱逃,弃数万弟兄于不顾!”向荣说话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愤,这话立刻引起了在场老楚军、镇筸兵们的共鸣,队列中出现了骚动和低声咒骂声。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是恨和春、张国梁等人出逃,而是恨提前出逃的人不是自己。
“然,天无绝人之路!”
说到这里,向荣话锋一转,猛地一挥手。
只见邓绍良指挥着亲兵,抬出了数十口沉甸甸的大木箱,当众打开。
刹那间,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箱子里装满了金银元宝、翡翠明珠。
这些金银财宝有的是岳州大营库存的军饷,有的是向荣本人多年的积储,也有的是查抄和春、张国梁等人营帐后搜出的金银珠宝。
和春、张国梁等人是轻装出逃,带走的多是值钱,容易携带的黄金和珠宝,银子只带走了些散碎银两,连大官锭都嫌沉没带走多少块。
向荣先后指着几口箱子说道:“这些是本提所有的家当。这些是和春、张国梁以及他们手底下那些逃兵贪墨的军饷,劫掠的脂膏!今日,本提分文不取,尽数分与尔等忠勇之士!凡愿随本督决死突围,搏出一线生机者,人人有份!”
校场上的老楚军,镇筸兵们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呼吸顿时都变得粗重起来。
至于向荣、和春、张国梁两人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也没什么人去细想深究。
邓绍良立刻带人按名册和序列,将金银珠宝逐一分发到每个士兵手中。
捧着沉甸甸的银锭金条珠宝,许多士兵的手都在发抖,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升。
向荣趁热打铁,带兵多年,他深知除了厚赏之外,还必须给这些人一个明确的希望,他们才肯真正用命,哪怕这个希望是虚幻的。
向荣一手指向南方,一手挥舞着他凭空捏造的公文,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高声说道:“弟兄们!贼军主力皆被牵制在北面、东面!据可靠探报,其南面营垒空虚!
长沙方面来报,江府台已率楚勇北上接应咱们,只要我们集中全力,一举冲破南面贼营,便再无敌踪!只要咱们过了新墙河,便有楚勇接应,便是通往长沙的坦途!到了长沙,我等皆可生还!”
向荣说得煞有其事,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这番凭空捏造的说辞。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三千余精锐的心头。
身处绝境,没有人不喜欢听顺耳的话。
“愿随向军门突围!”
“杀出一条血路!”
“回长沙!”
呼喊声起初有些杂乱,继而逐渐变得整齐。
向荣看着这群被暂时激励起来的士兵,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比谁都清楚,以彭刚用兵之狡诈周密,南面营垒绝不可能真正空虚,新墙河、汨罗江等天险之处,大概率是短毛拦截堵防的。
至于江忠源率楚勇来源,更是不存在的。
这番说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他已别无选择。
坐困孤营是等死,放手一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机。
向荣偏头看向邓绍良,决然道:“臣若,按照我们商定的计策,宰杀牲口家禽,全军饱餐一顿,分发口粮,以你部为前锋,本督亲自居中督阵,我们从南营方向,突围!”
“末将遵命!”
邓绍良眼中含着泪,抱拳领命。
邓绍良也知道突围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能追随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向荣战至最后一刻,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他和向荣现在唯一的庆幸的事情便是家眷都在长沙,他们即使战死,家人多少也能沾点光。
偏山水营,彭刚正与罗大纲、黄秉弦、张泽、丘仲民等高级军官研讨后日进攻岳州大营的作战计划。
原本在前线负责观测敌情,留意清军动向的陆勤,谢斌疾步而入,抱拳朗声向彭刚汇报道:“启禀殿下!岳州大营情况有异!”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勤和谢斌身上。
彭刚放下手中的指挥杆,说道:“讲。”
“禀殿下!约莫半个时辰前,观察哨发现向荣的岳州大营内,尤其是其东部区域,突然升起大量炊烟!远多于平日,且炊烟集中,烟雾浓密,显是在大规模集中造饭,按常理推断,敌军很可能在饱餐之后,有所动作,极可能是准备突围,只是我们拿不准,特地来向殿下请示”
这个消息如同入水之石,激起层层涟漪。
丘仲民浓眉一扬,兴奋地说道:“向老儿果然坐不住了!想跑?没那么容易!殿下,看来咱们得收紧包围圈,特别是东面,他们是想往江西方向溜啊。”
丘仲民认为东部炊烟大作,是向荣选择往东部山区突围的明确信号。
彭刚并不认可丘仲民的推断,岳州大营里的清军军心不稳,士气不高,向荣突围要带走的至少是两三万大军,即使只带精锐,也有几千人。
向荣不可能选择跟和春、张国梁的小股人马一样往江西方向逃窜。
和春、张国梁带的都是骑兵,能带的口粮多不说,即使断粮,还能杀马取肉食用。
再不济,几百号人靠吃老乡,掘树皮野草充饥也能挺到江西。
向荣的几万步卒想突围前往江西,仅靠随身携带的干粮是做不到的。
“向荣这老小子,临到末路,还跟咱们甩小花招。”
彭刚走回案前,撩袍落座,继续说道。
“岳州大营东部炊烟最盛,看似主攻方向,实则是疑兵之计,是向荣放出的烟雾,企图迷惑我等。
向东突围,看似可避我锋芒,但需立即进入湘鄂赣边界的连绵丘陵山区。向荣既是带兵突围,又能携带多少口粮?辎重全无,大队人马仓促间钻入陌生山地,无异于自陷死地,不用我军追击,恐怕自己就会因迷路、饥饿、疫病而崩溃散亡。向荣老于行伍,岂会不知?
向南突围一旦成功,便是相对平坦易走的地域,渡过新墙河、汨罗江,即可直趋长沙。长沙有兵接应,有城墙可守。这是向荣和他手下的楚军、镇筸兵唯一可能看到的、相对合理的生路。”
罗大纲也赞同彭刚的看法,向荣是老将军,还是近些年经常在南方打山地战的老将,不可能蠢到直愣愣地带着几万人往湘赣鄂交界处的山里钻:“向荣大张旗鼓在东边造饭,正是想诱使我军将主力调往东线布防,而他真正的精锐,必然会选择从看似危险、实则是唯一生路的南面突围,除此之外向荣别无选择。”
丘仲民听完茅塞顿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罗将军明鉴万里!向荣这老儿,死到临头还跟咱们耍心眼!”
向荣能在一众绿营的酒囊饭袋中脱颖而出,成为绿营柱石也是有原因的。
换做是其他更为庸碌的绿营将领,恐怕不是降了就是放弃治疗,连心眼都懒得和你耍。
彭刚神色果决,当即下令:“传令!原定部署不变,各营提高戒备,严防敌军突围。”
彭刚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改变当前的部署,准备迎接楚军、镇筸兵的突围。
午后,岳州大营周遭的原野上,气氛变得愈发凝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忽地,岳州大营东侧辕门洞开,一股约两千余人的清军高举旗帜,呐喊鼓噪着,向北殿东线围营营垒发起了颇为声势浩大的冲击。
烟尘滚滚,铳炮齐响,乍一看去,确似主力突围的前兆。
由于事前已经预料到岳州大营内的楚军、镇筸兵会从东线围营营垒发起佯攻,各线将士不为所动,岿然坚守在各自的阵地上。
负责指挥东线部队的是四团团长为程大顺,程大顺从容地指挥麾下将士,轻松地将佯攻的两千余清军驱赶回了岳州大营。
佯攻的清军除了在北殿东线围营营垒前留下一百多具尸体和大几十伤号,灰溜溜地退入岳州大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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