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策应助战
彭刚没有去接杨秀清的诰谕,只是将身体向后后靠,端起旁边温热的茶水呷了一口,示意黄秉弦道:“念。”
“是。”黄秉弦应了一声,利落地拆开火漆,展开那卷质地优良的诰谕,清了清嗓子,以清晰而平稳的声调宣读诰谕。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诰谕彭刚弟知悉。”
在念完杨秀清冗长中带着怪异的头衔之后,诰谕的正文便如利剑出鞘,充满了问责的语气与命令的口吻,符合杨秀清大权独揽后的一贯作风。
“近据江西军报,湖口、彭泽要隘,相继沦于清妖之手!此诚天国之大辱,亦尔等西征将士之耻也!
湖口守将石祥祯,拥精兵数千,竟不能固守盈月,丧师失地,罪无可逭!
彭泽守将林启荣,近在咫尺,援救不力,畏敌如虎,实负本王厚望!
翼王石达开,坐镇安庆,总揽天国赣皖军务,调度乖方,督战无术,致使要隘连失,天京门户洞开,更属难辞其咎!”
诰谕中,杨秀清将湖口、彭泽失守的怒火,不问缘由地倾泻在从翼殿到东殿的一系列将领头上,甚至连翼王石达开也未能幸免,被直斥其名,连个弟字都懒得加。
平心而论,湖口、彭泽之失,石达开、石祥祯、林启荣等人有责任,但并不能完全归归咎于他们。
赛尚阿所部清军去年在湖南时一直龟缩于长沙,主力未损,且赛尚阿这支清军本就系精锐,人数又多,原本是用于防堵太平军全军的。
此番江西巡抚张芾又是举江西全省之力,助赛尚阿攻打湖口、九江,李孟群的赣勇、刘于浔的江军等江西精锐团练尽出。
翼殿肩负皖赣两省防务重担,以一殿之力守御清军主力,加之石祥祯等人在湖口、彭泽行的是男女分馆制度。
湖口、彭泽又是相对比较富庶的地方,从当地绅商到贩夫走卒,都不喜欢太平军这一套,也不想跟着太平军打仗,太平天国在这两个地方民心不稳。
至于守彭泽的林启荣,杨秀清对本殿之人林启荣的措辞之严厉不客气程度,也相当之罕见,足见其恼怒。
林启荣其实比石祥祯更冤,石祥祯好歹在湖口待了几个月,谙熟本地情况。
林启荣则几乎是前脚刚到,后脚清军就兵临城下。
虽说杨秀清给林启荣拨付了五千太平军不假,可杨秀清给林启荣拨付的太平军中,只有一千是广西、湖南的老卒,还不全是牌面。
剩下的士卒,都是在江南地区裹挟征召的新卒,战力堪忧,林启荣甚至要用绳索铁链将他们拴在城头上这些新卒才肯守城。
饶是如此,彭泽县城还是在数万清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之下坚持了一个半月,比湖口还多坚持了半个多月,清军在攻打彭泽付出的伤亡也比湖口高不少。
林启荣的能取得这样的战绩已经很不错了,连彭刚这个外人都觉得,杨秀清对于林启荣的这番措辞过于严厉了,林启荣真要畏敌如虎,彭泽压根守不了这么长时间。
再者,江西清军还没打到安徽境内,双方尚在马当镇鏖战,杨秀清这时候就说天京门户洞开,未免言之过早了。
真要说天京门户洞开,也不是石达开这个方向的门户先开。
北伐军出安徽后,安徽团练大臣李嘉端和安徽提督秦定三可是克复了滁州,占领了同天京城隔江相望的浦口。
清廷漕运总督杨殿邦,河道总督杨以增的两部清军主力已经逐渐南下进抵高邮州,距离扬州城越来越近。
这两个地方的清军,可比马当镇附近的清军距离天京要近得多。
然而杨秀清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湖口、彭泽之失是石祥祯、林启荣的责任,那弃守滁凤,丢失于天京城隔江相望的浦口,又是谁的责任呢?
当然,杨秀清斥责石达开、石祥祯、林启荣都只是开胃前菜,后续的内容才是这封诰谕的重点,黄秉弦略微停顿,目光扫过诰谕接下来的部分,念道:“我弟彭刚,尔既已西征奏凯,全据两湖,兵甲已足,正宜乘胜东向,以竟全功。着尔接此诰谕之日起,速调集武汉三镇精锐水陆之师,克日东下,会同石达开,务期收复湖口、彭泽,扫荡西线清妖,稳固天京上游。倘有迟误,军法不容!”
念毕诰谕,黄秉弦将诰谕轻轻放在彭刚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西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此诰谕并非彭刚西征凯旋发给彭刚的第一封诰谕。
此前彭刚西征班师回武汉三镇,不向杨秀清请示,也不继续攻打长沙已经让杨秀清有些不满,杨秀清曾发来诰谕命令彭刚继续西征,攻下长沙城,全歼湖南清军主力。
考虑到实际情况,彭刚并未执行杨秀清的命令,攻打长沙,杨秀清已经在上一封诰谕中表露出了对彭刚的不满。
正在西花厅内查看各地清田报告,以了解清田进展的左宗棠听了这份诰谕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来向左宗棠提供新的清田队员推荐人选的刘蓉则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
沉默良久之后,彭刚才缓缓开口:“湖口、彭泽,江防锁钥,骤然失守,确令天京震动。东王殿下焦虑,也在情理之中。”
彭刚先是定了性,承认湖口、彭泽两地失守的严重性,但话锋随即一转,说道:“然,石祥祯所部苦战多日,伤亡惨重;林启荣亦数次增援湖口,成功掩护石祥祯所部突围。回防彭泽,林启荣又以疲敝残师坚守彭泽月余,亦有苦劳。
翼王在安庆,既要应对皖北之敌,又要支援江西,左支右绌,非不尽心竭力。东王殿下此番斥责,未免苛责过甚了。”
左宗棠点点头说道:“我军转战千里,方定湘北。将士疲惫,亟待休整;军需粮秣,损耗颇巨;火药铳炮,亟需补充。更紧要者。”
说话间,左宗棠起身走到地图架上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湘北大片新附区域:“此间州县,官心未附,民情未稳,土团乡勇,蜂拥蚁聚。若此时贸然抽调主力东下,则后方空虚,变乱必起!届时,恐湖口未复,而两湖危局起!”
湖北江西唇齿相依,左宗棠赞成为江西战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可要举北殿全力克复清军重兵把守的湖口、彭泽,左宗棠是不赞成的。
一来北殿两部主力,一部要用于监视、牵制长沙的清军主力。一部要用于坐镇武汉三镇,分守地方用于维稳,推进土改均田。
要克复湖口、彭泽,至少要动用两万以上的兵力。
两万大军不是挤一挤就能挤出来的,只能从岳麓山大营,或者武汉三镇抽调,以及分守地方的驻军调。
二来杨秀清有借刀杀人,削弱他殿,增强东殿的嫌疑前科。
杨秀清挖冯云山墙角,把胡以晃留在天京,让冯云山和秦日纲以残师难征,很难说杨秀清催促彭刚啃长沙,克复湖口、彭泽没有这样的心思。
彭刚说道:“福诚、刘于浔重兵把守湖口坚城,即便侥幸攻克,又需填进去多少广西、两湖子弟的性命?这笔账,东王殿下远在天京,可以不算。但我彭刚,不能不算。”
彭刚咬牙,不计代价的打肯定能把湖口打下来,可一旦打下来,要守湖口,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既要面对上游南昌方向的清军进犯,又要面对下游彭泽方向的清军回援。
届时彭刚将在江西同清军陷入长期鏖战,得不偿失。
彭刚看向黄秉弦:“但翼王殿下在安徽望江压力必然巨大。江西局势若彻底崩坏,我武昌亦难独善其身。唇亡齿寒之理,不可不明。秉弦!”
“属下在!”黄秉弦立刻挺直身躯。
彭刚语速加快,做出了决断:“第一,以我的名义,给翼王殿下及安庆前线的弟兄们去信。言辞务必恳切,告知他们,我武汉三镇将士感同身受,绝不会坐视翼殿的弟兄独抗强敌。
第二,着六团抽调火轮战船一艘、快蟹、长龙等迅捷战船五十艘,配足火药弹矢,由九江德化一带出港,专司巡弋袭扰,攻击清军运输船队,打击其沿江哨卡,使清军水师不得安宁,侧翼时时受胁。
第三,命令驻守九江府德化县的四团长程大顺,挑选胆大心细的斥候与精锐士卒,组成三三个尖兵连,渗透进入南康府之建昌县,以及南昌府,专事破袭建昌、南昌清军之绿营汛塘、巡检司驻地,不能让南昌的清军过得太安稳。南昌清军若有异动,北上九江德化的迹象,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记住。”彭刚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们的方针是袭扰牵制,策应助战,而非主力决战。目的是减轻翼王他们的压力,拖延清军攻势,为我们消化湖南、整军经武争取时间!尺度由前线将领把握,可战,但不可浪战!”
“明白!我军在江西以袭扰助战为主!”黄秉弦复述了一遍。
北王此举,既全了天国同盟之义,避免了授人以坐视不救的口实之余,又最大限度地将战争烈度控制在了当前北殿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处理完近期的军政事务,接下来最为紧要的事情便是今年的恩科。
科考首当其冲的便是命题。
为防止弃考者过多,彭刚决定第一场考试就考士子们所擅长的八股文。
经过思虑,彭刚决定给予了士子们一定程度上的自主选择权,出了三道题目供士子们选择。
第一道题目为:《孟子·梁惠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
第二道题目为:《周易·革》: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第三道题目为:《论语·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显然,这三道考题除了参考士子的文笔与经学功底之外,亦是彭刚设计的政治倾向测验。
要求参考士子对北殿当前的民生施政重点,反清核心意识形态以及合法性来源进行了思考与表态。
同时也方便从参考士子的选题中,更能清晰地分辨出士子的专长与倾向,是留着当笔杆子,还是下放地方实干任职,为后续量才授职,提供参考。
策论、算学、舆地、农政的题目由彭刚与左宗棠同出。
钱谷题目由钱谷师爷出身的陈克让出题,彭刚审核修改。
刑名题目则由刑名师爷出身的赵修廉出,同样由彭刚亲自负责审核修改。
考试地点则依照旧俗,定在武昌城北部凤凰山南麓的武昌贡院(后世武昌实验中学所在地),考试期间由北殿官方统一为所有应考士子提供餐食。
考虑到秋凉,应考士子居住在武昌府学,江夏县学期间,彭刚赠送给他们的被褥可在检查没有问题后携带进入考察,考试结束后赠予应考士子。
清雍正元年(1723年)两湖分闱之前,湖北、湖南的学子都在武昌贡院参加乡试。
分闱之后两地分开考试,但武昌贡院仍是湖北乡试之地。
由于此前武昌贡院需要承接湖湘士子的乡试,号舍(考试小隔间)容量设计上十分宽裕。
虽说洪杨等人占据武昌期间曾对贡院造成了小程度的破坏,但在彭刚修缮之后,武昌贡院仍旧能容纳上万人同时应考。
而此次参加北试的考生,拢共也只有一千八百号人,这还是在彭刚降低的参考标准的情况下,不对过往功名做出要求,也没有职业限制,只要通晓文墨即可。
九月十五日,辰时初刻(上午七点),应北试的士子早早地来到有教导营士兵负责警戒,维持秩序的武昌贡院门口。
武昌贡院气氛肃穆,应考士子在卫兵们的疏导下排好了队等待搜检。
经过严格搜检后按考引号牌落座,条案之上,笔墨纸砚均由北殿官方统一发放,整齐划一。
当北殿承宣官捧着盖有北王印信的试题卷轴步入大堂,朗声宣布经义文章,试题三道,诸生任选其一破题承讲,明日此时准时交卷时。
台下不由得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士子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与思索的神情。
三选一,这打破了他们熟悉的科举定式,让他们感到意外。
至于一天的时间,紧凑归紧凑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完不成考试。
毕竟只考八股文,不考五经义。
至于策问(论),虽然考,但没说今天考。
应考士子们正迟疑间,只见高大的试题牌被竖起,上面赫然展示着三道题目。
士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揣度出题者的心思,权衡着自己该选哪一道题。
按照常理,第一道题往往是出题者最为重视的,坊间亦有较之圣人,北王更尊崇亚圣的传闻。
第一道题便出自《孟子》这题目大概率是北王亲自出的。
经过一番抉择,多数应考的士子选了第一题,并认真地在号舍里开始构思、打草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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