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分数线
科考开始,考场内,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研墨声与落笔的沙沙声。
江夏县自耕农出身胡春芳选择了第一题,他来自农村,未曾脱离农业生产,深知土地兼并、田界不清、朝廷摊派无度、各级官员胥吏贪得无厌,乃民乱之源。
胡春芳凝思良久,终于在草稿纸上落笔:“民以食为天,食以田为本。田界不明,则赋税不均;赋税不均,则民心生怨。故行仁政者,莫先于正经界……”
王闿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选定了第三题。
他似胸中有一股激荡之气需要宣泄,回想起清廷官吏在湖南的横征暴敛,回想起太平军两次围困长沙,武昌城头变换的大王旗,他提笔破题,力透纸背:“圣贤立言,首严华夷之防。夫夷狄纵有君臣之形,终无礼义之实;诸夏虽暂失共主,然文明根脉未绝……”
王闿运的文章气势磅礴,将清廷斥为窃据神器之羯胡,痛陈其剃发易服,毁我衣冠;横征暴敛,虐我黎庶之罪,进而高呼北王彭刚扫荡妖氛,重光夏统乃是承继道统、顺天应人之举。
愣是将八股文的写成了一篇檄文。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号舍内,周济深的目光在二道题上流转片刻,执笔蘸墨,从容落笔。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天命靡常,惟德是辅。革命之举,非为嗜杀,乃替天行罚,革故鼎新之机也……”
周济深没有过多情绪化的抨击,而是以考据的态度论证政权更迭的必然规律,强调顺天在于符民意、应人在于施仁政。
他将彭刚的新政举措,如行耕者有其地法令、设立农会、兴修水利等,都纳入“应人”的范畴,赋予其“承天命”的合法性。文章格调高古,论证环环相扣,显示出远超同龄人的见识与笔力。
一天的时间飞快流逝,当交卷的钟声敲响时,应考士子们神态各异地走出考场。
和传统的科考不同,北试的八股文考试结束后,彭刚允许应考士子回去休息一日,后日再来参加下一场的策论考试。
走出武昌贡院的士子有人因畅快淋漓而面露红光,有人因发挥不佳而垂头丧气。捶胸顿足,也有人因选择了适合自己的题目而倍感得意。
毕竟北王已经事先在武昌府学、江夏县学这些应试士子的下榻之处张贴布告,告知他们此次北试,八股文所占权重为四成。
只要后续的其他科目考的不是太拉胯,凭借八股文成绩的优势,想要中榜会轻松很多。
后续的考试,除了策论的考试时间仍旧是一天,其他科目,诸如算学、舆地、农政、钱谷、邢名,每科考试时间为半日,一天能考两科。
五科考试看着虽然多,不过只花了两天半的时间。
笔试结束后,武昌府学、江夏县学等地仍旧为应考士子提供食宿,直至放榜。
这一期间,一则由北王府发出的通告贴满了武昌府学及各大士子寓所:为拓展学子见闻,众士子可凭考引或是自行,或是结团前往前往阅马场乘坐火车、到汉阳门码头乘坐火轮船、到武昌电报总局体验电报机。
此讯一出,顿时引起了士子们的好奇心。
似周济鸿等较为贪玩,考前就到武昌各处玩乐的士子毕竟是少数,多数参考士子并未体验过火车、火轮船、电报这些新事物。
格物致知,本是儒家理念,但官府特意组织士子观摩新器,却是闻所未闻。
怀着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心情,包括周济深、胡春芳及王闿运在内的数百名士子,纷纷结伴前往。
结伴成团的士子们抵达的第一站是阅马场,当士子们抵达阅马场时,立刻被场中一个怪异的物事吸引了全部目光。
那是一条环形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轨,轨道上,停着一个更加奇特的铁疙瘩,这看着黑粗笨重的铁疙瘩有着几对铁轮,前方装着宛若锅炉般物事,后方拉着数节精致小巧的车厢,车厢上固定着椅子。
此物它通体漆黑,唯有烟囱耸。
“此乃何物?”有士子低声惊呼。
“此物北王称之为火车的模型,虽仅是真物四之一大小,然其理如一。”旁边有负责运维的工作人员向士子们解释道,语气中带着自豪。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之际,几名身着工服、脸带油渍的技师上前,开始往锅炉中添煤。
这些技师有洋人,也有汉人,约莫是一名洋技师带一个汉人技师,另配有一个广东口音的通事充当翻译。
待士子们在火车模型上坐稳,负责运维的工作人员确认每个人都绑好安全带之后,工作人员朝几个技师点点头。
领头的洋人技师用力拉动一个机关,只听呜——地一声,尖锐嘹亮的汽笛声猛然响起,撕裂长空,惊得不少士子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面露骇然之色。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火车的烟囱突突地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巨大的铁轮开始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哐当、哐当”声,沿着环形轨道平稳地行驶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虽只是模型,已带起一阵风,其势若奔雷。
火车模型旁边,有两名北殿骑兵驰马奔跑。
初时马跑得要比火车模型快,到了最后,火车模型竟追上了骑兵。
“动、动起来了!无需牛马,自行奔走!”
“这粗笨的铁疙瘩竟能听从人意驱使,真乃鬼斧神工!”
“若以此物载货载人,日行千里岂非易事?这、这漕运、驿道,岂非要翻天覆地?”
“这只是四分之一大小的模型,若是真物,岂不是更加震撼?”
士子们议论纷纷道。
周济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胯下的铁疙瘩,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起北王所著的《寰宇志略》中,介绍西洋新器物的章节中提及的西洋火轮车,但文字描述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他喃喃道:“《周易》有云变通莫大乎四时,此物恐不亚于四时更迭!”
连一向恃才傲物的王闿运,此刻也收敛了散漫的神情。
带着尚未平息的震撼,士子们又被引导至汉阳门码头。
但见滔滔江水之上,停泊着一艘与周遭所有木质帆船都截然不同的怪船。
它虽有高高的桅杆和层叠的风帆,但船体更为修长,两侧有巨大的明轮,船身中部同样矗立着烟囱,此刻正冒着淡淡的黑烟。
“此即蒸汽明轮船,亦名火轮船。”负责讲解的见习船员高声向登船的士子们介绍道。
“火轮船可不藉风力,不赖人力,唯赖此蒸汽机之力,便可逆流而上,日行数百里!”
在士子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火轮船的明轮轰然转动,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
轮船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稳稳地离开码头,向着江心驶去。它在江水中破浪前行,速度明显快过一旁的帆船,尤其令人咋舌的是,它竟能无视风向,径直溯流而上。
“常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物竟能逆流如履平地!”
“若以此船运兵,则长江天堑,瞬息可渡。”
“昔日赤壁之战,若有此船,诸葛亮何须借东风。”
周济深扶着栏杆,感受着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望着那被明轮搅动的滚滚波涛,心潮澎湃。
最后的体验,则是武昌城前街的武昌电报总局。
树立着电报房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唯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几个带有摇柄的木匣,匣子前端连着几根亮闪闪的金属线,一直延伸到屋外,不知通向何方。
“此物名曰电报机。”一名北殿副营长出身,曾是二期学员的年轻技师向充满好奇的士子们解释。
“凭借电流与特定码子,可借由电线,瞬息之间,传递讯息于千里之外。”
为了让士子们理解,技师让两名士子分别站在屋子两端,各执一台电报机。技师在一台机器上轻轻按动一个键钮,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同时,另一端那台机器上的一个指针便随之跳动,发出同样节奏的声响。
“此为点与划,不同的组合,代表不同的字。”技师一边说,一边让助手在纸上快速写下对应的汉字。
当助手将一张写着“祝诸位士子高中,金榜题名。”的纸条,从屋子一端通过电线的传递,瞬息间在另一端被准确复现出来时,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千里传书,瞬息可达?!神话中的顺风耳亦不过如此。”
“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亦需数日。此物竟只需瞬息,太不可思议了。”
“若各地州县皆有此物相连,则政令畅通无阻,奸宄无所遁形!”
周济深看着那小小的机器和闪烁的电光,感觉自己过往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物理空间的距离,在这“滴滴”声中仿佛被无限压缩。
王闿运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他望着那电报机,缓缓道:“昔日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今日见此三物,方知天下之大,寰宇之奇,已非圣贤书中所能尽述。”
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对士子们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深深地烙印在这些传统士子的脑海中。
火车、轮船、电报,这些超越了农耕文明的造物,不仅展示了彭刚手中掌握的近乎神异的力量,更向他们昭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图景。
正当士子们在参观体验火车、火轮船、电报时。
彭刚则与考官们一同阅卷。
明清八股文的成绩评定是一个复杂且高度主观的过程,是以等级制为核心,并辅以名次排名。
其评定体系可以大致概括为等级定优劣,名次决高下。
考官根据一套既定的标准(思想、格式、文采),从被评为优等的八股文中选择作品,再细致地讨论、比较,最终排定名次,直到录满名额为止。
此次北试八股文权重仅占四成,再采用传统的等级、名次评定法显然不合适,效率也不够高。
彭刚命审卷的考官以八股文满分四百分,策论满分一百分的标准,给每张卷子打分,取平均分为成绩。
彭刚对首次北试非常重视,也参与了审阅八股文的卷子。
彭刚最喜欢的一篇八股文章,待成绩出炉,拿掉糊名之后,发现此文为江夏士子胡春芳所写。
只可惜胡春芳写八股文的写作技法,即八股文格式不是很严谨。
破题、承题、起讲、八股对仗、收结等结构都不是很完整、清晰、工整。
格式错误是硬伤,加之胡春芳文采平平,最终只拿了三百零三分,就这三百零三分,还是不少考官看在彭刚很喜欢这张卷子的情况下酌情往高了打分。
八股文的最高分没有争议,王闿运写的八股文,无论是理、义、法、辞、书皆是上品八股文。
即使以清廷科举的标准,以此人的文才中个举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是其文才,并非是这篇文章。
要是在满清的科举考场上写这种文章,诛个九族是跑不了的。
王闿运的文章连彭刚本人看了也觉得好,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檄文用。
王闿运的八股文最终得了三百八十七分的高分。
策论之后的其他科目:算学、舆地、农政、钱谷、邢名的客观题,诸如选择、填空、判断一类的题目占比很大。
故而科目虽多,但审阅起来的速度反而要比八股文和策论快。
最终的总成绩出炉,状元是王闿运。
在满分一千分的情况下,这厮考了九百零一分,是一千余名应考士子中,唯一一个过九百分的。
令彭刚感到诧异的是,此人不是江夏县和汉阳县人,而是湖南湘潭人。
江夏县、汉阳县是最早完成土改的两个县,彭刚有给这两个县的读书人发放过算学、舆地、农政等书籍,基本上是提前告知了他们的考试范围。
江夏、汉阳两县的士子又比其他地方的士子参加此次北试更有优势,彭刚原以为状元不是出自江夏,便是出自汉阳。
看来有时候天赋真的很重要,王闿运能得中状元,不仅仅是因为其八股文、策论的分数断档领先其他考生。
就算学、舆地、农政、钱谷、邢名这五科而论,王闿运这些科目的总成绩也能排第二,仅比周济深低两分。
而周济深是江夏县人,一年前开始接触彭刚提供的算学、舆地、农政书籍。
榜样、探花的籍贯在彭刚的意料之内,榜眼为汉阳县士子李旭诚,探花为江夏县士子周济深。
旋即,彭刚有让考官们按照分数划定排名,除却一甲的三人之外。
总分排名前两百名的为二甲进士。
总分排名两百零一名至五百名的为三甲同进士。
最终划定的分数线为二甲线六百零七分,三甲线四百八十三分。
彭刚览阅毕中进士的考生名单,见中进士的考生多数为湖北、湖南两地的考生,少数则是彭刚从广西带来的小知识分子,忍不住问道:“一个能中进士的安徽、江西考生都没有么?”
靠前彭刚就知道有三十余名安徽、江西的考生参加这次北试。
虽说能跑来武昌参加北试的安徽、江西考生多是在清廷科举无望的边缘读书人,可一个能中的都没有,还是出乎彭刚的意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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