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红尘有味是清欢，道是无情却有情
楼船自泰安启航，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
白日里，船行于碧波之上，两岸是那看不尽的田园风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到了夜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那宽阔的河面之上，千百盏渔火，如同散落的星辰，与那天穹之上的银河，遥相辉映。
不远处，更有那运载着漕粮的官船、往来南北的商船，高高地挂起灯笼，将整条大运河照得亮如白昼，宛若一条流淌于人间的、永不落幕的繁华天街。
……
楼船二层的暖阁之内，灯火通明。
几个小丫鬟正凑在一张小几旁，就着一碟刚炒好的瓜子，低声闲聊。
“你们说……三爷这几日，是不是有些……太活泼了些？”
最先开口的，是素来快人快语的晴雯。
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桃红色短袄，更显得身段窈窕。
嗑开一粒瓜子，将瓜子仁丢进嘴里，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少女心事。
“何止是活泼呀！”鸳鸯亦是笑着接口，她如今在贾琮身边，早已没了在老太太跟前的那份拘谨，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前儿个在泰安城里，三爷还跟湘云姑娘，为了一串糖葫芦争了半天呢！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真人的样子？”
香菱正捧着一本贾琮赏下的《符箓初解》，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亦是抬起那张素来有些怯生生的俏脸，小声附和道：“是啊……以前的三爷，看着……心里头发慌。现在的三爷，会笑，会说顽笑话，倒像是……像是画本里的翩翩公子了。”
她一说到“翩翩公子”四个字，俏脸便不自觉地微微泛红，连忙又低下头去，假装看书。
唯有那一直抱在一起，默默吃瓜的金钏、玉钏姐妹，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欣喜与……安心。
以前的三爷，固然是令人崇拜、敬畏的神明。
可现在的三爷，才更像是一个……可以靠近的、活生生的人啊。
……
与暖阁的热闹不同，顶层的雅室之内，气氛却有些安静。
一众姐妹，正围坐在一张由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圆桌旁，就着窗外那如水的月光，沉默不语。
“你们说……三爷这几日，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些？”
最先开口的，是素来敏锐的探春。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子红的常服，手中正拿着一卷自泰安城中新得的《南疆异物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卷之上，而是带着几分思索，望向窗外。
“我倒觉得挺好的呀！”
湘云正与迎春联手，破解一盘珍珑棋局，闻言头也不抬地，脆生生地回道：
“以前的琮三哥哥，整日里不是打坐便是诵经，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闷也闷死了！现在这般，会说会笑，会跟咱们抢风筝，倒更像个哥哥的样子了！”
“话是这么说……”
探春蹙着秀眉，似乎在斟酌着词句。
“可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照着话本里的样子，学着做一个‘寻常的哥哥’，而非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与咱们一同嬉闹。”
此言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雅室之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黛玉正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闻言，那双素来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亦是染上了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哀愁。
是啊……
刻意。
她心中轻轻一叹。
这几日，琮哥哥待她，比之以往，不知要亲昵了多少倍。
他会记得自己爱吃甜的，特意寻来江南的桂花糖糕；他会在自己作画时，于一旁静静地研墨，目光温柔；他甚至还会在自己使小性子的时候，不再如以往那般沉默，而是会笨拙地，学着哄自己开心。
这一切，都让她那颗少女的心，如同浸在了蜜糖里一般，甜得几乎要化开。
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又总会觉得，这份亲密之中，似乎……总是隔着一层什么。
隔着一层，她看不透，亦摸不着的，淡淡的疏离。
“他待我们，自然是真心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宝钗，此刻终于是缓缓开口，为这场讨论，定下了基调。
她今日穿着一件蜜合色的家常袄裙，正素手执壶，为众姐妹的茶杯，一一续上热茶。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婉而又充满了包容。
“只是，他毕竟与我等不同。他所见者，是三界六道；所思者，是天下苍生。如今，他肯为了我等，自那云端之上走下，学着做一个凡人，陪着咱们，行这红尘俗事。”
她抬起头，那双洞察世情的明亮杏眼，扫过在场每一位姐妹的脸庞。
“这份心意，本身，便已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珍宝了。”
“所以……”
她放下茶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ed的坚定。
“我等，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
半个时辰之后，楼船的底层静室之内。
那两位龙族族老敖庚、敖辛，正对坐着下一盘消磨时光的棋。
婴宁仙子亦是在座，只是她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之论，素来没什么兴趣，正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瓣玩。
就在此时，宝钗领着黛玉与探春，于门外求见。
敖庚与敖辛有些讶异，却还是让她们进来了。
只见宝钗对着在座两位前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万福之礼，随即，竟是将她们姐妹方才在雅室之中的那番猜测与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最后，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真诚的恳求。
“还请二位老爷爷，与婴宁姐姐，指点迷津。”
“我等姐妹，该当如何，才能真正地……帮到三弟？”
两位龙族族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与……赞许。
那婴宁仙子，亦是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不解。
“琮哥哥陪你们玩，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还要……‘帮’他呀？”
“呵呵，婴宁仙姑有所不知。”
那银袍族老敖辛，抚着长须，笑着为她解惑。
“贾小友如今之境界，便如同一只早已装满了水的玉杯，再也容不下分毫。”
“他如今所行之事，名为‘返璞归真’，实为‘倒水’。”
“只是，这水，却非是那么好倒的。”
那玄甲族老敖庚，性子更直，他接过话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顺了！”
他看着贾琮，那双金色的龙瞳之中，充满了感慨。
“贾小友乃是天生的修行奇才，自修行以来，可谓是顺风顺水，未曾遇上过任何真正的挫折。”
“便是遇上了，亦不过是‘千难万劫一剑斩之’罢了。”
“这，既是他的幸运，亦是他如今，修行路上，最大的不幸啊！”
两位龙族族老皆是点头，长叹一声。
“不错。老夫我修道至今，已近千年。所见过的天骄，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有谁能如贾小友这般，于‘命功’之上，一帆风顺至此。”
“可这‘性功’的圆满，却恰恰，需要那红尘俗世的千般磨砺，万种滋味，方能竟全功。”
“如今，这人间界，怕是早已没有什么事，能真正难得住他，能让他……真正地，动一动心湖了。”
说到此处，两位早已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人家，竟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许久，还是那脾气最是火爆的敖庚，猛地一拍大腿！
“有了！”
他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老顽童般的精光。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是伤人！”
“寻常的劫难，于贾小友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可若是……让他历上一场真正的‘情劫’呢？”
“让他也尝一尝，那求而不得、爱恨交织、辗转反侧、肝肠寸断的滋味！”
“或许……唯有此法，方能在他那早已古井无波的道心之上，真正地，泛起一点涟漪来！”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尤其是宝钗、黛玉、湘云三人，更是听得是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让……让琮哥哥（琮弟），历情劫？！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三人几乎是逃也似地，辞别了两位前辈，回到了自己的雅室之中。
“这……这也太……”探春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黛玉更是早已羞得，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不敢见人。
唯有宝钗，强作镇定，可那微微泛白的指节，与那急促的呼吸，亦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情……爱情么……”
她们这些未经人事的少女，看着窗外那如水的月光，一时间，皆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甜蜜而又烦恼的迷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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