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再临扬州

楼船行于大运河之上，自瓜洲渡口折而向东，那座被誉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城，便已遥遥在望。

还未等船只靠岸，那本还算热闹的码头，便已是“噹！噹！噹！”铜锣开道，净水泼街。

无数穿着皂衣，腰佩朴刀的衙役，如同潮水般涌来，将那原本还人声鼎沸的码头，清出了一片足有百丈方圆的空地。

紧接着，便是数十上百位身着各色官袍，头戴乌纱的扬州地方官员，在扬州知府与那两淮巡盐御史的带领下，快步而来。

于码头之上，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两队，一个个皆是屏息凝神，面带恭谨，朝着那艘缓缓靠岸的华美楼船，翘首以盼。

这般大的阵仗，早已是引得无数百姓，于远处围观，议论纷纷。

“我的乖乖！这是哪位京里来的王公贵胄到了？竟让咱们扬州城里，所有带品级的官老爷，都出来迎接了？”

“你还不知道？听说是那位神京城里，新晋的神霄道府之主，冲虚护国真人，贾三爷的法驾到了！”

“就是那位献上济世良种，又于泰山之巅，得圣人显灵的活神仙？”

“可不就是他！”

议论声中，楼船稳稳靠岸。

贾琮一身月白色的道袍，领着一众姐妹，施施然，自船上走下。

“下官扬州知府，率合城文武，恭迎真人法驾！”

“下官两淮巡盐御史，恭迎真人！”

以扬州知府为首的百官，齐刷刷地，对着贾琮，躬身行礼，声若洪钟。

贾琮亦是回了一礼，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方外之人的淡然。

“诸位大人多礼了。”

“贫道此番南下，不过是奉旨巡查，不敢惊扰地方。”

那扬州知府见贾琮态度温和，心中稍定，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真人说笑了！

您乃是天上的神仙人物，肯屈尊驾临我这扬州，乃是我等天大的福分！

下官已于府衙之内，备下薄宴，为真人与诸位……呃……郡主、县主接风洗尘，还望真人万勿推辞！”

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位真人身旁，那几位仙子般的少女，可不是寻常的女眷！

那位气质如兰，我见犹怜的，乃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惠安郡主”！

那位端庄娴雅，雍容华贵的，乃是“文德县主”！

那位英姿飒爽，明艳动人的，亦是“昭慧县主”！

这任何一位，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他这小小的扬州府，抖上三抖！

更何况，如今是三位齐至！

贾琮本不想过多应酬，可看着眼前这位知府大人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亦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驳了他的面子。

“既如此，”他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那便……叨扰了。”

……

就在众人簇拥着贾琮，即将离去之际。

另一架由巡盐御史衙门派出的、相对简朴些的马车，亦是缓缓驶来。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三品绯袍，面容清瘦，气质儒雅的中年官员，自车上走下。

正是那巡盐御史，林如海。

扬州众官见到他，脸上的神情，瞬间便变得无比复杂。

有羡慕，有嫉妒，更有那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这位林大人，不仅是眼前这位贾真人的亲姑父，更是那位“惠安郡主”的亲生父亲？

有这等乘龙快婿，本该是天大的喜事。

可……谁又不知道，这位贾真人，于那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一口气，便求了三位正妻呢？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贾琮见到林如海，脸上那份属于“真人”的淡然，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林如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小侄贾琮，见过姑父。”

随即，他侧过身，对着林如海，发出了邀请。

“姑父，此地人多眼杂，非是叙话之所。不若……先上小侄的辇上，喝杯清茶，如何？”

林如海看着眼前这个不过数月未见，气势却已是愈发深不可测的外侄，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随着贾琮，登上了那艘华美的楼船。

……

凌空而立的奢华车辇之内，早已是焚上了安神的松柏香。

林如海甫一落座，那张清瘦的脸上，便再也绷不住，瞬间便沉了下去，冷若冰霜。

他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那浮起的茶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贾琮自知理亏。

面上不免多了几分心虚。

摸了摸鼻子，正欲开口解释。

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黛玉，已是如同乳燕投林般，扑入了林如海的怀中！

“爹爹！”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深深地埋在父亲那虽不宽厚，却无比温暖的怀抱里，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思念。

林如海看着怀中这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脸上那份冰冷的怒意，终于是化作了无尽的怜爱与心疼。

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痴儿，痴儿，都已是郡主之尊了，如何还这般爱哭鼻子？”

父女二人久别重逢，自有那说不完的体己话。

贾琮见状，更是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尴尬地，坐在一旁。

一旁的婴宁、明珠、小莲三人，早已是看得是忍俊不禁，一个个皆是别过头去，香肩不住地耸动，显然是在强忍着笑意。

好在，三春姐妹及时上前，为贾琮解了围。

她们对着林如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侄女迎春（探春、惜春），见过林姑父。”

林如海看着眼前这三位同样是花容月貌的侄女，脸上神情稍缓，点了点头。

“不必多礼，都坐吧。”

待到宝钗与湘云上前见礼之时，林如海的脸色，便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同样是国色天香，如今亦是自己名义上“半个女儿”的少女，终究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并未多言。

至于黛玉，更是指望不上了。

她自始至终，都缩在父亲的怀里，哪里还记得，要为自家表哥说上半句好话？

贾琮见状，只能是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他知道，此刻再解释那“求亲”之事，已是无用。

只能是先行问安之后，将话题，引向了朝堂之上。

“姑父，您此番巡盐江南，劳苦功高。不知……陛下何时，会召您回京啊？”

此言一出，林如海那正轻抚着女儿秀发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此刻竟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悲凉。

“回京？”

林如海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琮儿啊，以如今这朝堂的局势，我……怕是这辈子，都回不了京了。”

贾琮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只是瞬间，他便明白了什么！

是啊……

如今的赵家皇室，与贾家，早已是貌合神离。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

他老子贾赦，如今官拜兵部尚书，手握京营兵权，已是军方第一人。

他自己，执掌神霄道府，监察天下，权势一时无两。

而林如海呢？

巡盐江南数年，门生故吏遍布。他若再回京，除了六部九卿，便只有那内阁大学士之位，方能配得上他的资历与功绩！

一个军方第一人，一个道门领袖，一个文官清流之首！

这三者，竟还是翁婿、甥舅！

这般盘根错节的势力，若是联合起来，那龙椅之上的皇帝，还能睡得着觉吗？！

想到此处，贾琮再看向林如海之时，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便只剩下了无尽的……愧疚。

还真是自己，亲手，断送了这位姑父，那本该是无限光明的仕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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