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秋月宴饮
自码头至府衙的路上，贾琮与林如海，同乘一架由祥云托举的华美宝辇。
车厢之内，气氛一度尴尬得几乎要凝固。
先前在船上，有众姐妹与丫鬟们在，林如海尚且还顾及着几分体面。
如今只余下甥舅二人与一众女眷，他那张清瘦的儒雅脸庞之上，便再也绷不住，瞬间便沉了下去，冷若冰霜。
贾琮知道，自己理亏。
这位姑父，素来最是疼爱黛玉这个唯一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
自己倒好，为了那所谓的“济世功德”，为了化解皇帝的猜忌，竟是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未曾与他这个做父亲的商议分毫，便直接开口，求娶了他那尚且才十来岁的宝贝女儿。
甚至，还是一次求娶三个！
这等前所未有的荒唐之事，换做任何一个父亲，怕是都早已提着剑找上门来了。
林如海能忍到今日，已是看在自家夫人与荣国府的面子上了。
一念及此，贾琮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道心，亦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心虚。
他收起了那副“玄微真人”的淡然做派，竟是真的，学着那凡俗间的晚辈，开始对这位未来岳丈，伏低做小起来。
“姑父，您喝茶。”
他亲手为林如海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双手奉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没皮没脸”的笑容。
林如海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贾琮亦不以为意。
他又拿起桌上的果盘，亲手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再次递了过去。
“姑父，您尝尝这个。这是我特意命人，自那岭南之地，以法术催熟，再快马加鞭送来的。您在江南，怕是也难得尝到这般新鲜的。”
林如海依旧是不理不睬。
宝辇另一侧，那同乘的众姐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早已是看得忍俊不禁。
“咯咯咯……”
湘云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拉着身旁宝钗的衣袖，低声道：
“宝姐姐，你快看！三哥哥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真人的样子？倒像是那戏文里，上门求亲，却被岳丈大人拒之门外的穷酸书生了！”
黛玉虽未言语，一张俏脸却也早已是红透了。
她看着自家那个素来清冷孤高，视三界六道如无物的琮哥哥，此刻竟为了自己，这般“低声下气”，心中既是羞涩，又是甜蜜，更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车厢之内，贾琮的“彩衣娱亲”，依旧在继续。
他一会儿说些神京城里的趣闻，一会儿又讲些南下路上的见闻，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终于，当他讲到那龙穴之中，迎春是如何以一盘棋局，便将一位修行了数百年的龙族将军，逼得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之时。
那一直闭目养神，不为所动的林如海，嘴角，终于是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两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又是讲古，又是剥皮，忙得不亦乐乎的少年。
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早已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脸上还带着甜甜笑意的宝贝女儿。
他心中那份憋了数月的怨气，终究，还是散去了大半。
“唉……”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是堂堂的荣国公子，当朝敕封的护国真人。”
他看着贾琮，没好气地道：
“不可……如此！”
贾琮闻言，心中一喜！
他知道，林如海这番话，便是已然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原谅了自己先前的孟浪之举。
他当即便打蛇随棍上，对着林如海，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拱手礼。
“谢过……岳丈大人提点！”
“小婿，铭记在心！”
“噗嗤——”
此言一出，车内的众姐妹，再也忍不住，齐齐笑得是花枝乱颤。
黛玉亦是被这声“岳丈大人”惊醒，她自父亲怀中抬起头，看着贾琮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又羞又恼，对着他，扮了个鬼脸，噘嘴娇嗔道：
“谁……谁是你岳丈！琮哥哥，好不要脸！”
……
是夜，月上中天。
扬州城外，一处名为“秋声别苑”的皇家园林之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此地，乃是前朝一位亲王所建，园内遍植天下名品秋菊，每逢秋日，金风送爽，万菊争艳，乃是扬州一等一的赏花胜地。
今夜，扬州知府便在此地，设下豪宴，为贾琮一行人接风洗尘。
宴席设于园中一处巨大的水榭之内，男女分席，以一道绘着“百花争艳”的十二扇紫檀木屏风相隔。
贾琮安坐于主位，其下首，便是林如海，以及那新上任的扬州布政司使刘景明、提刑按察使钱穆、以及都指挥使史泽木三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布政司使刘景明，端着酒杯，率先起身，对着贾琮，遥遥一敬。
“下官，敬真人一杯。”
“三年前，若非是真人慧眼如炬，于我这扬州地界，揭开了那甄家与前任都指挥使王猛，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惊天大案。我等，怕也无缘于此地，安享这太平盛世啊。”
他这话，看似是恭维，实则却是在暗中试探。
三年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崔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赵全，奉旨彻查贾敏与林如海幼子被害一案。
一场大火，自甄家而起，几乎烧掉了半个江南官场！
无数与甄家有所牵连的官员，被下狱、被抄家、被流放。
便是那前任的都指挥使王猛，亦因站队甄家，最终落得个发配边疆的凄惨下场。
在座的这三位，虽在那场风波之中，侥幸保全了自身。
却也因与那甄家多有往来，高低落了个“识人不明，察举不严”的考评，以至于这三年来，品级未曾有半分寸进，早已是成了同僚之间的笑柄。
他们不怕贾琮，却也……怕他。
怕这位年纪不大，手段却狠辣无比，行事更是百无禁忌的“小魔头”，再于这扬州地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说到底，不过是想早些，将这位“瘟神”，送出自家地界罢了。
“刘大人言重了。”
贾琮端起酒杯，浅呷一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方外之人的淡然。
“贫道此番南下，只为一事，不想过多参与地方政务。”
此言一出，在座三位扬州大佬，皆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贾琮看着他们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随即，将自己此番的真正来意，缓缓道出。
“只是，我那神霄道府，毕竟脱胎于锦衣卫，有监察天下鬼神之职。”
“先前，因人手不足，加之重点皆在黄河以北，故而对这江南之地，多有疏漏。”
“如今，既然我已高调南下，便没有再继续放任此地，鬼神肆虐，野神淫祀遍地的道理了。”
刘景明、钱穆、史泽木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狂喜！
原来……不是来查我们的？！
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啊！
三人几乎是瞬间，便已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
“真人说的是！”
刘景明第一个举着酒杯，拍着胸脯保证。
“我扬州地界，若有任何妖邪作祟，真人只需一句话！下官定当发动合城之力，全力配合道府，剿灭妖氛！”
“不错！”那掌管刑狱的钱穆亦是沉声道，“若有任何不服王化，胆敢与真人作对之辈，下官这按察使司的大牢，随时为他们敞开！”
便是连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将史泽木，亦是举杯示意。
“真人若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都司衙门的三千营，随时听候调遣！”
望着眼前这三个瞬间便已表了忠心的“老滑头”，贾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扶袖举杯与他们轻轻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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