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真正的公平
饭桌上，冯家的饭菜不如张家准备的丰盛，看来是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
冯老爷子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细抿碎，席间除了必要的低声交谈，再没有多余的声响。
“爷爷，学校的事多谢您和爸妈费心，不过，有件事我还想跟您商量下。”
“哦？你说。”
“我打算再去农场请几位老师过来。”张仲民放下碗筷，说道。
老爷子咽下口中食物，目光落在这个尚显青涩的年轻人脸上。
“仲民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坐得住，再教你一句。”
“爷爷您说。”张仲民正襟危坐。
“知识自然有用。”
老爷子目光如炬，“但一个家族还没有彻底立足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给子孙铺一条公平的路。让最底层的泥腿子，也能摸到那层镜花水月的门槛。”
张仲民微怔，这跟请老师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什么是真公平？”
老爷子自问自答，字字如凿，“是你站的位置，决定了你能看见什么，能摸到哪条规则。”
张仲民迎上他的目光，说：“爷爷，位置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知识的火把照亮，站在高处，看到的也可能只是一片混沌。张家的孩子，缺的不只是台阶，更是照亮前路的光。”
老爷子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张仲民的见识，比他预想的要深。
“呵呵，张家村的孩子，祖祖辈辈土里刨食。他们原本的公平，就是在公社挣工分，靠天吃饭，眼里的天，不过井口大。”
他短促一笑，“而冯家给的，是垫高他们一尺的台阶，是撕开井盖的一条缝！让他们有机会，瞧瞧井口外头，那些定规矩的人，是怎么玩的。”
老爷子略喘口气，带着点训诫的意味。
“如今他们能识字算数，已经和城里娃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有了我们的参与，那以后多出来的是识人断事，是攥住别人命脉的本事！”
“爷爷，识人断事是本事，掌握命脉是手段，这些他们当然要学。”
张仲民坚持道，“但我始终信，知识本身就是最硬的命脉！掌握规则，是为了不被人随意拨弄，而掌握知识却是为了创造新规，或是看清哪些规则是枷锁，哪些才是真正的阶梯。”
老爷子眯起眼，用食指的关节敲了下桌面。
“刚刚让克己给你看那些契约，就是要你明白里面埋的伏笔和自保的手段。”
“学的是如何在别人定下不公平的棋盘上，挪动棋子，和反咬别人一口的脏本事！”
“这才是你这个当族长的，该教孩子学的。”
“你要他们学的，该是比别人多一分不被随意踩死的资格和余地！ 这才是家族能留给子孙，实实在在的帮扶。”
老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洞穿世情的悲凉。
“这不是海市蜃楼，是几百年来冯家的经验，想要别人眼里的公平，先得让自己有被公平对待的资格，这资格，不是天上掉的。”
“爷爷，契约里的伏笔我看了。”
张仲民点头，语气坦诚，“很精妙，这些是自保的学问，我都受教了，但这终究是在别人画好的格子里腾挪。”
“可是爷爷，我不愿张家的孩子，一辈子只想着如何在别人的棋盘上，做一枚不被踩死的棋子。”
张仲民胸中的理想，丝毫没有避讳他们。
“我要他们有人识字断文，可以去教书育人，有人懂机器，以后或许能自己开个工厂，哪怕离不开土地，那就学会精农事，改良种子，甚至有人能写锦绣文章……”
“时代变了，现在的立身之本不是钻营缝隙，而是实打实的本事！*世界很大，棋盘不止一个，也无需个个都削尖脑袋，去挤那条最有用的独木桥。”
“谁有天赋，有热情，我就支持谁！只要他们肯学肯干，我这个族长，就倾尽全力托底，给他们机会！”
“张家的根在土里，枝叶却要伸向四面八方，这才叫全面开花！这也是我理解的，家族能留给子孙更长久，更牢靠的根基。”
饭桌另一侧，冯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黏在张仲民的侧脸上。
爷爷的训诫，带着冯家几代人的生存智慧，是乱世中求存的圭臬。
冯雪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其中的分量。
可听到自家男人说的这些，她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起来。
老爷子脸上的厉色慢慢褪去，打量着眼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孙女婿。
“农场里那些老教授，多是些清高的君子，追求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大公平，所以……”
他顿了顿，语气更像抛出一个问号，“掉进了烂泥塘，找不着能站稳的地儿。”
“爷爷，清高不是罪。”
冯雪替她男人回道：“掉进泥塘，是孤木难支，并非理想有错。孩子们学到的知识，就能在未来，把泥塘变成能站住更多人的硬地！”
这难道不比只教会孩子们抢一块护心铁皮，更有意义？
冯老爷子久久无言。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呷了一口，看着孙女和孙女婿，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自己也曾有过的宏愿。
半晌，他才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
“资格……要靠自己挣。”
老爷子最终重复了这句核心，却不再有之前的锋锐，更像一种沉淀后的确认。
“爷爷说的是。”
张仲民点头，“我坚信，知识是挣这资格最硬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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