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老吴的异常

1

卫生间的镜前灯挺亮的，再加上头顶的灯，把方妈妈那张脸照得有些说不出的滑稽，都有些憨了。

方棠忍不住笑，推了一下老娘的肩膀，示意她出去。

“不是不是不是……哎，不准再问了，再问我现在就搬走，等过一个星期，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她看着老娘的脸从开心变成沮丧，然后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悻悻然作罢。

关上门，方棠边乐边洗脸，这算不算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和妈妈斗争，她占据了主动？

“所有的人都在为了生活，总该有人为了理想……棠棠，你去为了理想吧，我来替你为了生活。”

柳植的话在她脑海里回旋着，方棠抹脸，压不住地笑。

柳植也是个出色的心胸外科人才，新生儿心脏移植、心血管和肺部肿瘤这一块，他也是权威，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比世界上任何情话，都更让人心动。

因为她知道，这种话，来自最深沉的理解，绝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荷尔蒙分泌的产物。

她感谢这种理解，也很感恩。

方棠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刚躺下，就接到了紧急通知，明天某患者颅内肿瘤手术，要提前一个小时。

还有群里她几个小时没看，就堆积如山的信息。

麻醉医生告诉她，明天上午那台手术要换医生，原定麻醉师腰椎间盘突出，今天疼得厉害，回家去躺着了，要调休两天。

护士告诉她，明日两例手术病人全部灌好了肠，病人很配合，下午过后就没有进食了。

“那倒不用那么早，术前八小时就好了，你解释了灌肠的作用吗？”方棠笑嘻嘻的，心情好。

护士吐槽：“解释了，我说因为脑部手术时间很长又是全麻，需要他们配合灌肠，把大便排干净，还不错，挺配合的。”

方棠笑：“对啊，他们要是在手术台上拉粑粑，那可不好了。”

方医生的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人都开始说话，都是一群夜猫子啊。

方棠关手机铃声，躺下睡觉。

2

柳植忙了一天，三台手术下来后，人也累得差不多散架了。

本来，他如今是主任，一些基础手术不用做，但他还是会尽量给自己安排一些教学手术。

为的就是培养一些新人才，无论这个人最后是留下还是离开。

今天晚上不用当值，他可以早点回家补眠，他在洗手时想，方棠要网络联合会诊某病例，没空理他。

白大褂脱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老护士探头进来：“柳主任，杨怡……杨怡来找你了。”

杨怡？柳植加快了脱衣服的速度，很快收拾好自己，走了出去。

大半个月前柳彬出事，杨怡配合做了些录口供，然后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之前她联系的也都是方棠，他们除了那次慢吧相遇，就再没见过。

杨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裙，站在走廊上，正在等他。女孩瘦成了一条人干，看起来伶伶仃仃的。

“柳主任，我是来告别的，向大家来告个别。”杨怡笑了笑。

她微微抬抬手，护士站的前台摆了好些水果和小零食，都是大伙爱吃的，还有一个大果篮。

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医院，如今都补上。

柳植叹了口气：“走吧，我正好下班，我们聊聊。”

杨怡到底事后悔悟帮了不少忙，他没再冷脸。

顺着长廊两人往外走，杨怡一开口，又是一句对不起。

“我找到另一份工作在广州，所以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但……也是做医生，在一家私人医院。”

杨怡给柳植鞠躬：“谢谢你，柳主任，你没有在他们复核时，说我的缺点。”

3

私人医院要复核杨怡的口碑，给她简历上的原医院和上司打过电话，柳植说了很多话，都是些中肯的意见。

柳植摇头：“我说的是实话，你业务能力不错，是个外科好手，好好做吧，以后心细一些，做事也……多想想后果吧。”

杨怡点头，过了几秒，又点头，无比郑重。

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有祝福也有勉励，电梯停在了一楼，柳植问杨怡怎么回去，他要去地下一楼开车回家了。

“我回楼上，约了他们吃饭，算是送别宴……柳主任，你知道柳彬去柬埔寨了吗？”杨怡突然问。

柳植微微皱眉，摇头：“不知道，他去哪里干嘛了？一个人？”

“不是的，是和他妈妈一起去的，听说那边房地产开发很热闹，他去那边寻找机会了。”

杨怡垂下眼睛，她和柳彬也没再见过了，柳彬找过她一次，她没见，消息还是当初酒吧里那帮朋友说的，如今，她也把他们都删除了。

对于这两个月的经历，杨怡除了后悔，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

“你小心一点，我怕他以后会来找你麻烦。”杨怡提醒了一句。

和柳彬谈了很短时间的一场恋爱，她对这人始终有点犯怵。

在她看来，柳彬是个又坏又怂的人，很喜欢在暗地里搞名堂。

柳彬被王桂桃从小洗脑，有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如今没得到什么好处，杨怡怕他不甘心。

这种人，如果以后都过得顺利还好说，如果不如意，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两人在楼下告别，柳植的电梯往下，方棠的电话追了过来。

“你等我几分钟，”方棠笑，最近方医生心情很好，哪怕是连续在手术台前站一天，也总是笑眯眯的。

柳植答应着往停车场走，看到了老吴吴继梁。

4

老吴的那辆大众，灰扑扑地停在一众各式车里，显得很朴实，和他的人一样。

他如今正坐在驾驶室里，正在……抹眼泪？

柳植以为自己看错了，想往前走两步看清楚些，吴继梁就放下了手，发动车拐弯走了。

他刚才那个动作，是在擦汗，还是在擦泪呢？

在车里等了五分钟，方棠就抱着饭盒下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吃个便餐，算是约会了吧，这里也不错，挺有情调的。”

她这两天被方妈妈逼着用“找了新男朋友了，以后要更贤惠些才好”为理由打击报复，每天晚上回去，都要学做一道菜。

老妈最小心眼了，记恨她不肯透露新男友的消息，变着花样玩儿她呢。

方棠也就陪着，今天她带来的，是昨晚做的红烧肉，还不错。

她以前有段时间也常做饭，但后来太忙，就开始吃食堂，医院食堂伙食不错，她不挑。

做饭也是一门手艺，太久不做就退步得厉害，这盒红烧肉是这两天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这尾气很重的停车场当作了西餐厅，柳植问到了吴继梁的事，问方棠是否注意到了老吴的异常，老吴回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异常？”方棠蹙眉，很仔细地想了想，“没有啊，他还是那样，昨天还问我，周末我爸生日要不要帮忙。”

柳植哦了一长声，那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也没发现老吴有异常，刚才……应该是擦汗吧。

但老吴这个人，心思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记得以前我们每周轮流请客的事吗？”

柳植说的是大四实习到毕业那段时间的事。

那时候，四人一起在这个医院实习，每周都出去聚会，轮流请客，大吃大喝一次，花费不少。

吴继梁家里出了点事，花了一大笔钱，正穷着呢，他每个月的工资其实都贴家里了。

但他一声不吭，请客归请客，请完之后的日子，他就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吃泡面，吃完再走，直到很久后才被他们发现。

“他和夏秋不一样，夏秋家里环境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可老吴吃过不少苦，是北京最底层的那一拨人，他能忍。”

柳植一说，方棠也不放心了：“行，那改天我们抽空问问他，没事最好，有事就别让他憋着。”

两人絮絮叨叨，像两个婆婆嘴，吃完聊完分道扬镳。

5

方棠换好衣服消过毒，进了手术室。

今晚很忙，不是大夜，但估计也要后半夜才能回家。

先有个手术要做，她只是主刀，负责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然后是晚上十点的某个脑肿瘤网络联合会诊。

来会诊的都是大拿，大家都是白天忙着拯救世界，晚上才有空一起开会呢。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她手脚一向利索，35岁到45岁，是神经外科最好的年龄。

经验有，体力够，脑子活络转得快，眼界又开阔，还没到固执的时候，可谓最黄金的十年，万金不换的。

方棠如今算是站在国内神外金字塔的顶层，和她一起的人里，她最年轻，未来不可限量。

最关键的步骤结束后，进行后半部分的缝合时，她叮嘱了一助几句，下了手术台。

手术室里的气氛放松了下来，大家开始聊起八卦。

医院是众生百态的窗口，虽然看到的都是病人，但各种有趣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大家漫无目的聊着天，说起了医院各科主干医生的姻缘。

“就说中医科的吴医生，听说，当年他和老婆就是在中医科认识的，他也是因为他老婆，才转的中医。”

手术室护士是医院里最敢八卦的那群人，老护士转头问方棠：“方医生，你和吴医生熟，你说是不是？”

方棠笑着点头：“那是，是嫂子带老母亲来医院看中医，结果被我们吴医生看上了，然后收入囊中。”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丈母娘看了几个月的中医，吴继梁就往中医科跑了几个月。

然后，老婆追到手，自己也放弃了大外科，突然去了中医科。

可惜了，吴继梁当初可是骨外的重点培养对象，他力气大，下手稳狠准，给人弄膀子扳大腿，是一把好手。

手术室的同事们都在笑，笑方棠嘴里的吴医生好像一个刽子手老屠夫，完全不像现在整日笑眯眯，弥勒佛的样子。

“方医生，吴医生和柳主任，你和谁的感情好啊？”老护士开玩笑，调侃着问。

大家都知道方棠他们四人，也都很羡慕他们之间的友情，暗地里都会悄悄议论谁和谁走得更近。

“当然是老吴了，你们柳主任可是中央空调，对谁都好，只有老吴才真正是我们的，柳主任啊——是你们的。”

方棠开玩笑，她拉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去。

这话倒不虚，她和老吴，在她还不是柳植的女朋友时，感情是更近一些。

吴继梁憨厚，爱妻，爱家，人很踏实，一步一个脚印，让人放心极了……

呃……方棠终于想起不对劲了，她拿出手机给柳植拨，进了电梯按下楼层。

柳植很快接了电话，他正在家里和美国的妹妹妹夫一家视频，妹妹怀孕了，双胞胎，喜事连连。

“你之前问我的，关于老吴有异常的，柳植，你有没有发觉，老吴这次提前回院的原因，一直语焉不详。”

吴继梁提前十多天回北京，他们谁都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说是为了给他们惊喜，当时他们也以为是，可现在一想，方棠觉得不对劲。

老吴的性格和习惯太好掌握了，他多年来习惯了在同一家店吃早饭，爱吃的永远都是那些，喜欢玩的，嘴里念叨的，也不会变。

同样的，他是个宠妻爱女的模范父亲，是那种连买双袜子，都会说“哎呀，你嫂子喜欢这样的”的男人。

方棠一说，柳植立即明白了，他低头一边说话，一边翻手机。

去翻吴继梁的朋友圈，翻了两下后：“老吴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现在一片空白。”

方棠沉默了，爱老婆秀老婆的老吴突然不秀了，一定是出事了，而且，看来事情不小。

“可我没发现嫂子有啥不对劲的，之前老吴不在，我每周都会抽空过去一趟，也说了有事就和我们说……”

方棠喃喃着，她已经在办公桌旁坐下了，电脑上连线提示开始闪烁，她要开会，没时间了。

“你先忙你的，我明天上班经过他那儿看一眼，”柳植安慰她，“放心，有任何事，我们都在后头呢，不会有事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明天早点出门，柳值……”方棠手握着鼠标，箭头在接受视频聊天上停留，没按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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