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夏母出事
1
一个月后。
大雨倾盆,冬雷震震,才下午一点,天就黑成了锅底。
夏秋做完手术出来吓了一跳,玻璃窗外的天,让她以为手术做了一天,已经晚上了呢。
“这天……”她笑着扯下手术服丢在医疗垃圾筐里,“冬雷震震雨夹雪,这是有多冤啊?!”
大家都笑,她扯下帽子,推开了最后一道防护门,走到了外面。
四个小时,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一个三岁女孩的颈部囊状淋巴管瘤切除术,手术很成功。
今天没有安排其他手术,她可以稍稍……轻松些了。
就着窗外的雨,喝点热茶或者热咖啡……
念头还没转完,人还没走到电梯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妈妈,妈妈,来电话了,来电话了!”五岁儿子陶小年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听着就很欢乐。
夏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听,嘴角的笑几秒钟后凝固成冰。
话筒里,好友兼同事,神经外科“一把刀”方棠的声音冷冽快速。
“夏秋,你妈妈刚被送到医院,第三手术室,脑出血,你过来签字,我主刀。”
夏秋眼前一花,动作比脑子快,她已经一步跨进了电梯,按下了上行键。
这一周,她所在的私立医院和方棠所在的公立医院,建立了非常好的几项儿科手术合作,她返回老医院蹲点,今天是最后一天。
她在8楼儿科手术室,10楼是神经外科手术室,差距两层:“怎么回事?”
她有些慌,妈妈一向身体健康,定期做体检,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一律没有,怎么会?
方棠长话短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电梯门及时打开,她第一眼看到了站在电梯门口的方棠,放下手机,两人并肩向手术室走去。
“阿姨现在在等待室,十分钟前送来的,是幕下出血,出血量已经超过十毫升……”
幕下出血就是人们常说的后脑部出血,这个部位出血超过十毫升,已经算危险了。
夏秋身子晃了晃,方棠一把扶住,嘴下不停:“已经出现了脑疝症状,而且各类指数都不太好,我先进去。”
方棠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快步走进了手术室的隔离门,只留下一句话。
“你别担心,我会尽力。”
2
夏秋脑子还是懵的,从8楼到10楼,从手术室内的医生到被关在门外等,不过两分钟,比闪电还快。
她站在外面,觉得浑身冰冷,寒意袭人,这才注意自己还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连外套都没带。
走廊上方的透气窗寒风吹入,夹裹着雨,这个临近春节的下午,愈发像晚上,外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夏秋转过身,看到了在手术室门口等着的,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
这是送她母亲过来的警察,他站起来冲夏秋敬了个礼,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
“二十分钟前,我们接到‘左岸’咖啡的报警电话,赶到现场,您母亲已经昏迷了,据说是和人争吵过后,情绪激动导致……”
警察赶到时,那个和夏母吵架的人,已经逃之夭夭,咖啡馆的服务生来加水,看到了角落里昏迷在座位上的夏妈妈,咖啡馆赶紧打了报警电话。
中年警察说完后,递上了夏妈妈的手机和手包。
“跟人吵架?”夏秋诧异,母亲性子温柔内敛,没见她和人红过脸。
“那个见死不救的人是谁?‘左岸’里应该有店内监控吧?”夏秋愤怒地问。
警察摊摊手,表示现在还不得知,他急于送夏母来医院,后续事件需要再调查。
夏秋道谢后,警察离开,她站在走廊上茫然了好一会,才想起应该给父亲打个电话。
平时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父亲都在小区门口的麻将馆,或者在几个老茶友家里泡茶。
她给母亲的手机解锁,直接拨了出去。
嘟……嘟……嘟……一直没人接。
夏秋靠在窗户边拨电话,离通风窗远了些,手脚趾头开始慢慢回暖。
三个电话后,还是没联系上,夏秋捏着手机想了想,点开了母亲的微信。
约在咖啡馆?就老妈那只喝白开水的节俭作风?是和谁约的呢?
除了置顶的自己和父亲,紧接着下面对话框,是母亲和一个陌生头像的对话。
“下午两点,‘左岸’咖啡见吧,我让你彻底死心!”
3
这句话有明显的来者不善和气势汹汹,夏秋皱了皱眉,点开了详细对话框。
那一瞬间,夏秋只觉得窒息。
这是个女人的微信,头像就是她自己,一头染成黄色的卷发,挺妖娆的,一脸精明强干。
她和夏秋的父亲夏商周——有一腿,是夏商周在一起三年的地下恋人。
最近半个月,这个叫白梅的女人,不停地挑衅夏母,从刚开始的言语刺激到后来的侮辱,语言暴力一直就没有停。
她在逼宫,要求夏妈妈和夏商周离婚,说自己已经怀孕,并且她和夏商周之间才是真爱,夏妈妈就是一个保姆。
“你还是让位吧,你们多久没夫妻生活了?老夏和你都分房很多年了吧?你老了,即使不服气,也是老了。”
“还不如拿点钱走开,何必这么老了,又丢面子又丢里子,事情闹大了,对你,对老夏,对你女儿,都不好,我不在乎,你能不在乎吗?你说对吧?”
这些侮辱性和伤害性都极强的话,一句句,一条条出现在聊天记录里,夏秋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刚刚暖和了一点点手脚再度冰凉,冷得她骨头疼。
一页页翻查聊天记录,夏秋看到了几十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全是她父亲,她年过花甲的父亲,在和一个年轻女人搂搂抱抱。
拥肩,摸脸,玩亲亲,挨来蹭去,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没错,老爸越轨了,在六十二岁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对方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女人。
夏秋撑着手肘,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4
夏家条件不错,北京土著,有房有车。
夏商周和发妻都是老国营单位的员工,一个在邮政局,一个在社保局,虽然都是普通员工,但退休金加起来,一个月也有一万多,生活足够安逸。
他们条件不错的原因,是三十年前的一笔精准投资。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夏商周的父母老房子拆迁,夏商周没要住房,要了楼下的临街三间门脸房。
而后,他又掏空家底,用极低的价格又换了三间,连成片,有了六间门脸房。
这30年,当年的门脸房,身价飙升翻了上百倍,如今每个月租金近二十万,夏家父母早早就过上了中产生活。
在北京,手握房子就是钱,甚至比钱更重要,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好房子。
夏秋觉得不用脑子,哪怕是用脚去想,也能知道这个叫白梅的女人,冲的绝对不是“真爱”,而是父亲口袋里的钱。
可惜,她看得明白,夏商周看不明白,就单单照片上父亲脸上的笑,那明晃晃和招摇,都让夏秋觉得陌生到了极点。
她反复看了很多遍,一遍遍翻着,狂怒终于过渡到了稍稍平静。
她再接着给父亲夏商周打电话。
没人接,没人接,还是没人接!
夏秋站起来,在走廊上来回地走,心里的悔恨和难过,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她太忙了,原以为到了私立医院会不那么忙,可最近这两个月事情不断,她依然忙成了陀螺。
之前是好友方棠家意外连连,后来是私立医院调整,再后来就是两家医院合作项目……
她有多久没回娘家了?上周末去外地交流学习,上上周末没加班,她和老公儿子去了郊外泡温泉。
她以为……
她以为娘家永远都是那个娘家,只要她推开门,爸爸的笑容,妈妈的唠叨,永远都在。
她没想过,父母早就出了事,而妈妈,这半个月过得如此水深火热。
没人告诉她,她也茫然不知,作为女儿,她——太不称职了!
夏秋一遍遍拨打着父亲的手机,直到被人抱在怀里,她才惊觉自己一直在哆嗦。
5
“夏秋!”赶来的是陶泽丰,是夏秋的老公,是手术室里的方棠叫他过来的。
方棠担心闺蜜撑不住,最后一刻打了陶泽丰的电话。
“别怕,妈妈肯定会没事的,有方棠在呢。”陶泽丰抱着妻子,双手一直在她手臂上摩梭,给她暖身子。
太冷了,没什么效果,陶泽丰立即去关顶上的通风窗,他人高,一伸手就关上了,再脱外套给老婆穿。
“你的外套呢?怎么也应该穿上衣服,生病了怎么办?”他说,他以为老婆是因为担心丈母娘,才如此失常。
“爸爸呢?”他问岳父老子的行踪。
夏秋红了眼眶,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方棠打电话叫老公过来了,那是不是,里面老妈的情况……实际上不太好?
突发性脑出血,伤在后脑部,还不知道她一个人人事不知地躺在咖啡厅里有多久……
夏秋心如刀绞,简直想为自己的后知后觉,给自己几个耳光。
上个月,方棠的父亲刚刚因为脑出血去世,她竟还是这么不警惕。
而这半个月,但凡她回一趟娘家,多关心母亲几句,也许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妈妈不会单独去见白梅,父亲不会不接电话。
如今,她连父亲在哪里都不知道,刚才给父亲那几个麻友和茶友打过电话,夏商周都不在。
他去了哪里?在这个关键时刻?
夏秋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父亲,那还是她从小尊敬的父亲吗?
“泽丰,我爸……我爸他,他……”
夏秋心软如麻,她张了好几次口,却始终没法往下说。
夏商周平日里的形象特别正派,风趣幽默三观正,总给人一种国营单位退休老干部的模样,这……形象崩塌,该让人多崩溃啊!
她眼睛发酸发涩腿发软,浑浑噩噩,被陶泽丰用力晃着醒过了神。
电梯那边跑过来妇产科的护士,她的声音和广播里的声音一起响起。
“夏医生,新生儿巨大的SCT,边界模糊,部分进入腹腔,和盆腔粘连……”
“XX医院儿科的夏秋医生,XX医院儿科的夏秋医生,请速到新生儿手术室来,请速到新生儿手术室来。”
夏秋浑身一个激灵,从凳子上霍然站起。
6
SCT,是常见的胎儿畸胎瘤之一,占胎儿肿瘤的50%,约80%的SCT为良性。
但巨大的SCT……比较罕见,一般这种畸胎瘤只要有在做正常的产检,都能在中后期通过超声波发现,产检医院都会及早做预防的。
“临时送来的产妇,胎膜早破,送到没多久,产妇就昏迷了,孩子刚刚取出来。”老护士气喘吁吁,可见跑得有多急。
夏秋抬脚就往电梯那边跑,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方棠是神经外科“一把刀”,她夏秋也同样是儿科“一把刀”。
跑到电梯门口,夏秋才又想起手术室里的妈妈,她马上转头站定,看着老公,眼泪迅速地充满了眼眶。
“我在这守着妈妈,你放心,快去吧。”陶泽丰秒懂。
夏秋吸了吸鼻子,冲进了电梯。
五分钟后,她已经大步迈进了8楼新生儿手术室,三层隔离门内,她开始消毒,洗手,换衣服。
跟着她跑进来的老护士嘴快手快,这一会的工夫,已经把情况交代清楚了。
不足月,八个半月的早产儿,女婴,剖腹产,一出子宫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12.0cm×10.0cm×8.0cm的畸胎瘤,瘤子和婴儿的腹腔还有盆腔粘连在了一起。
周围组织异常,内部回声异常,必须手术剥离,但风险不可控。
“产妇醒了没有?家属来了没有?情况如何?签字了没有?”
夏秋高举着双手,声音压低,她眼睛冷静,面容平静,在儿科手术室里,她就是权威,容不得半点马虎。
新生儿的手术,必须先了解父母的身体情况,比如有没有遗传病史,过敏史等等,这是常识。
“醒了,正在妇产科手术室休息观察呢,她老公也在那边的手术室外等。”护士说了一句,她拿起手边的资料本,念。
“母亲白梅,35岁,孕34周,产检有半年没做了……父亲夏商周,62岁……”
老护士放下手里的资料本,呆愣愣看着夏秋。
夏秋的父亲夏商周在这个医院可是大大有名,夏秋刚入院那两年,儿科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可是没少吃夏爸爸亲自送的外卖。
虽然时光久远,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夏秋举着双手,缓缓转过身,口罩下的脸看不清神色,人却整个冷了下来。
她的声音有些沉哑:“你刚才说,产妇的老公在妇产科手术室外面等?”
老护士迟疑了几秒,极缓极缓地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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