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父亲的伪装
1
丢下手里的东西,夏秋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新生儿手术室位置特殊,对无菌要求极高,侧面通过走廊和好几扇门,关联着同在八楼的妇产科手术室。
夏秋火箭一样嗖地冲到了手术室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在金属椅子旁,正团团转的夏商周。
夏秋一把冲过去,用力推了父亲一下,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一脸颊。
“这是你的私生女?!你竟然背着我和妈妈干了这种事!!!”
她想尖叫又顾忌场合,想发疯又好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心里憋屈得像即将爆炸的气球。
爸爸……爸爸……爸爸怎么会这样?他都六十多了,这是假的吧?
夏商周看到女儿冲过来,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他刚才心烦意乱没听到广播响:“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我……也是没办法,她不听我的,不肯打掉。”
“你问你的私生女你的小情人怎么样?你干嘛不去问问你老婆我妈怎样?妈妈在楼上,方棠在给她做手术呢,脑出血,爸,你害死妈妈,害死我了。”
夏秋想大哭一场,她心慌得像草原上被无数马蹄践踏过的小草,又憋屈得要死。
“夏医生!”有人在后面叫她,是追过来的老护士。
手术不能耽搁了,新生婴儿太脆弱,每一秒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夏秋一抹眼泪,转身又往手术室里跑。
“夏秋,夏秋,”夏商周慌得不行,他喊着追上去,“你救救你妹妹,我去看你妈,我现在就去,我去守着。”
“闭嘴!”夏秋站在手术室门口,手扶着,用力一拍门框,回头恶狠狠瞪着父亲。
“我不用你教我该怎么做!妈妈要有什么事,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最恨放狠话的人,所以她从不放狠话,无论和任何人吵架。
可今天,她宁可把所有恶毒的话用在自己身上,只求让自己的妈妈活过来。
走进手术里一层层门,夏秋的声音从颤抖到稳定,从哽咽到冷静。
病床上,孩子的哭声被闷在氧气罩里,她在竭力挣扎着,屁股尾部位置,一个巨大的像个小西瓜一样的瘤子,很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真是愚昧啊,这种现象,竟然没有尽早发现,早做措施!
2
夏秋走上手术台,看着这个一出生就带着巨大畸胎瘤,像个怪物一样的——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滑稽感和荒谬感,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麻醉师走过来准备给药,夏秋让了让,新生儿用麻醉一向慎行,本来应该做更多的手术预案讨论,但现在没时间了。
椎管内麻醉,下半身实施手术摘除,这么大的畸胎瘤,最快也需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妈妈好了吗?
麻醉师注射好了麻药退下,几秒后,小女婴声音减弱。
夏秋移到正确的位置上,她伸手,护士配合默契地递上了手术刀。
10楼的神外手术室外,夏商周和女婿陶泽丰面面相觑,谁都没吱声。
怎么吱声?太尴尬了,陶泽丰虽然在十楼等着,但刚才已经有护士上来告诉了她夏秋的情况,也“顺便”说了一下夏秋手术的对象。
“是夏医生父亲的另一个女儿,夏医生刚才有些情绪激动。”小护士没敢说太多就跑了,那眼神,飘得像气球。
陶泽丰还没全懂,就看到了岳父,然后看到了岳父一脸的尴尬,也听到了他的求助。
陶泽丰呆成一只木鸡。
岳父岳母感情出问题了?岳父年过六十二,搞出了个私生女?
岳母因为这个进了医院?而那个女人生的私生女,正在自己老婆手里做手术?
陶泽丰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绕清楚了其中的逻辑。
“我真没有要她生下来,是她知道怀孕后,说要和我结婚,我不同意,她就跑了,我们都大半年没见了……”
夏商周愁眉苦脸,一张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愁云密布。
“泽丰,你可要帮帮我,我不想家里出事,我没想过会出事的。”
3
神外手术室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器械轻微碰撞的声音。
方棠眼周都是汗水,睫毛都湿成了一缕缕。
她这是精神高度集中出的汗,身边的一助就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了,他不仅出汗,还连呼吸都几乎快放轻到没有。
杜雪梅脑袋里肿胀和出血并存,打开后脑后,发现情况惨不忍睹。
就像血水里泡着的豆腐,都泡发了。
四周好几声抽气声,大家都知道这躺着的,是原儿科医生夏秋的妈妈,夏秋在医院人缘很好,有人紧接着叹了口气。
“专心做事,过来帮我托着点脑花,手稳点。”方棠是最镇定的,只有她,半点波澜都没有。
她亲自动手碎吸,精准到纤毫,血水眼看着减少,“你坚持一分钟,换着来。”
她轻声说,没有抬头看任何人,手里的激光探针在这句话才说完,就已经送到了脑子深处,实时影像马上出现在了头上方的屏幕上。
方棠抬头扫了几眼,手里已经换了把智能刀,她低头开始下刀,仔细而谨慎。
监测仪器发出恒定的响声,杜雪梅的心跳和呼吸都很稳定。
像之前的每次手术一样,这里是方棠的战场和天下。
她侧头,护士给她吸去眉间落下的汗,方棠喘了半口气,闭了闭眼睛,接着低头。
门外的陶泽丰匪夷所思地看着岳父,不知道这种话夏商周怎么说出口的?
要自己去帮忙求情?求什么情?替你的小情人求情?你老婆还在被抢救呢,你不知道吗?
然后你女儿在干嘛?你不知道吗?
陶泽丰想起夏秋如今动手术的对象,就觉得一阵阵不舒服。
“爸,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祈祷手术成功、妈妈没事吗?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和我说什么,要我说服夏秋接受现实,你还保证不会动到家里的房子和钱。”
“现在……是钱的问题吗?是人心,是人心啊!”
4
夏秋的手术最后进行了五个小时,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畸胎瘤虽然巨大,但并没有和盆腔粘连太多,内部脏器没有被影响太大,手术很成功。
缝合工作她丢给了后面的助手,自己刚下手术台,就问楼上的情况。
“还没结束呢,不过一切都挺顺利的。”护士们知道她担心什么,连忙说。
夏秋的手套和手术服上还都残留着血迹,她顾不上整理,乱七八糟扯下来就丢,人往外去。
一个新护士拿着电话在后面追着问:“夏医生夏医生,妇产科那边说产妇想知道孩子近况,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夏秋回头看了一眼她,温度降了至少八度:“送重症监护室,48小时内不允许探视,观察各指数变化。”
新护士的“哦”字还在嘴边,夏秋就已经出去了,她握着话筒不知所措,大家都在看她,眼睛里全是: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夏秋往楼上跑,跑得腿都发软,刚露头,陶泽丰就过来抱住了她。
“我妈呢?”夏秋问,声音颤得厉害。
坐在金属凳上等的夏商周没敢看女儿,话是陶泽丰回答的:“还在手术呢,没那么快,你别瞎想,自己吓自己。”
夏秋连蓝色的手术内服都没换,人直接坐在了地上,她往膝盖上一趴,下巴埋在胳膊里。
“都进去6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好啊?”
陶泽丰抹了一把她脑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该知道的,也要相信方棠。”
夏秋沉默了一下,苦笑了笑:“是哦,如果方棠都不行,那就没人能行了。”
她抬起头看着一直沉默着当鹌鹑的父亲,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掉了下来。
她现在不想看到父亲,只要一看到他,就觉得要崩溃,那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至今都挥之不去。
可惜,人不是她不想看到,就不存在的。
5
“你知道这半个月妈妈被这个女人辱骂和威胁的事吗?”
夏秋有些打蔫,她哽咽着问。
夏商周没作声,自从女儿来了后,他就一个姿势,就是抱着头坐着,谁都不看,谁都不管,也谁都不听。
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脑袋埋进壳里,装死。
“那你是知道了?你知道那女的借着大肚子,对妈妈辱骂和冷嘲热讽,却没有一点动静,然后任由着她们今天见了面?”
夏秋的怒火像火苗蹿了蹿,很快就下去了。
心里的灰,沉重得仿佛火山爆发后的天空,一点新鲜空气都不给人留。
“爸,”夏秋伤感,“你到底在干什么?你都六十二了,怎么还搞出个私生女呢?这女的素质这么低下,你可真是……我都快四十了,你是想干什么?”
夏秋侧着头看着父亲,她身子软软的,哪里都没劲,没劲透了。
这个世界荒谬到让她觉得可笑,可笑至极。
夏秋一直觉得自己蛮幸运的,当然,和那些超级富豪大富翁不能比,但是在北京中产家庭里,她算是非常幸运的那一拨人中的一个。
从小什么都不缺,幽默风趣的父亲,温柔大方的母亲,经济情况很好,却从来不会溺爱孩子。
自己也很争气,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外貌身高,性格秉性,从来没有跑偏过,高分进入医学院,有朋友,有爱人,有家,有房子,几乎是完美人生的翻版。
要非说有什么缺陷,那就是有些理想主义的她,和现实不得不转到私立医院的精神落差。
还有去年和陶泽丰持续快一年的事故不断。
但那些和整个人生相比,全都是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夏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36岁了,眼看就奔四了,怎么一眨眼,父亲给自己弄了个妹妹?
6
沉默了许久,夏秋才听到父亲的说话。
“我也不知道她们今天见面了,你妈这半个月老歇斯底里地要我拿主意,我能怎么拿主意?孩子都八个多月了,我让她打掉,她也不听啊。”
夏商周嘴角的笑充满苦涩,“我向你妈提出过离婚,是她不同意,她说她就是拖死我,也坚决不离。”
夏秋目光沉沉地瞪着父亲,眼神恨不能吃人。
离婚?!这种话父亲也配提?
夏秋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攥得变形,鲜血淋漓。
“在我第一次有女人的时候,我就提出过离婚,都快二十年了,你妈就是不肯,拖了二十年,她也不肯。”
夏商周语不惊人死不休。
夏秋人傻住了,她瞪着父亲,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夏商周无惧女儿的脸色,反而有种豁了出去的痛快,甚至还带了一些他自认为的诚恳和真切。
“真的,夏秋,二十年前我就有过女人,是个跳舞的阿姨,你妈都知道,这二十年来,我在外面从来没有断过女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女儿蹲下来,很认真地说:“我求过你妈很多次,我不想和她过了,但她就是不离婚,她说要和我拖到死,也不离。”
夏秋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爸!”陶泽丰很不满,拦住了岳父不要脸的言论,“你这话就过分了,如果真的想离婚,你可以起诉啊,都二十年了,你要真想离,多难的婚,都离掉了吧?”
他的话让夏商周沉默了片刻,他很快转换了语气。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毕竟有夏秋,我也不想撕破脸,如果雪梅坚决不肯离婚,我还有什么办法,她要全部的钱和店面要我净身出户,那我是做不到的。”
夏商周脸上有些唏嘘和伤感,他看着夏秋,像从前一样充满慈爱。
夏秋有些想吐,她紧紧抿着嘴,看着父亲不吭气。
“这些年,我好歹也给了你一个健全家庭,杜雪梅要什么,我都给的,当然,后面我们也达成了默契,她不再管我,我也不会乱来,这次是我失误了。”
夏商周一脸痛悔和难过:“我没想到这女人胆子那么大,竟然敢真的闹到家里来,一点面子都不要。”
夏秋闭上眼睛,觉得全身上下都烧得慌,从小到大的幻想和骄傲自尊,今天晚上被毁得连渣渣都不剩。
她从地上站起来,陶泽丰还搭了把手,让她站稳。
夏秋没作声,她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暴起,抓起身边的垃圾桶,一转身就对着刚刚坐下的父亲砸了下去。
“你这个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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