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算是福大命大

1

肺部的病症……推开门进来的护士们，下意识停顿了一两秒。

扶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老钱进入了楼梯门，上了推车，直接往办公室去。

方棠低头仔细观察着老钱，他的脸色有些发紫，呕吐物糊在嘴角和衣服前襟上，甚至于……

那是她看错了吗？……方棠迟疑了半秒，伸手托起老钱的一侧脸颊，看到了从右耳朵里流出来一抹淡黄色的液体，极浅的一道。

“测量血压，准备降压药，送去CT室，做全身CT，主要在脑部和肺部胸腔，加强版的，取呕吐物送去化验，催促结果，上呼吸器，这间诊室暂时隔离。”

方棠一连串说下来，身边的护士一一答应着，有个护士迟疑了一下，“方医生，不是说可能是肺部感染吗？”

肺部感染？为何要做脑部CT？

方棠一边帮忙一边让老钱微侧卧，不让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咽喉：“不能确定，都做一个，保险。快去！”

她松开手，已经戴好呼吸面罩的老钱被推了出去，动作很快，她后退一步，心里有些不安。

刚才老钱的呕吐模样，像是颅内高血压引起的喷射状呕吐，但他之前的闷咳又和颅内高血压不一样，最好都……都查一下。

急性的……

她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这是心胸外的门诊，不是她神外的：“柳医生呢？”她问了一句。

“柳医生这两天都在急诊那边轮值，方医生不知道吗？”有个护士过来说。

方棠哎了一声，她不是不知道，是真的太忙又一时乱了，就不记得了。

这里是心胸外的住院部，和神外住院部一样，也是10楼和7楼的差别，这里可住了上七八十号病人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给化验科那边的夜间值班员打了个电话。

“方医生，你在想什么？”值班员哈哈乐，声音在口罩后有些发闷。

“你亲自过手，然后最快把结果告诉我。”方棠再三叮嘱。

她没敢说得太吓人，就只是笑：“我刚正好看到，说这边出现了肺部TX的感染病例，我有点担心。”

化验科的同事吓了一跳，直接喊了出来：“你别吓我！那可是只有一例的，我们没那么倒霉吧？”

方棠的手指捏着办公桌的边缘，用力得指尖发白，她笑：“是是是，应该是我多担心了。”

2

盘问了一下护士们，今晚老钱的活动轨迹，得知他已经连续加班了三天，都没有回家，也没去其他地方，就扑在住院部。

这几天，心胸外有两个重症病号都需要特别关照，还都是老钱负责的病人。

医生的工作简单而细碎，方棠问了半天，直到护士提醒，才发现自己洗手已经洗了十几分钟，都快洗秃噜皮了。

柳植的电话和检验报告同时来到，化验科的同事难掩惊慌，夜间10点钟，CT室的同事也同步更新了最新结果。

方棠撂下柳植的电话，直接拿起办公室的手机，第一个打给了已经入睡了的院长。

五分钟后，保安科过来把守住两端，整个楼层封锁，只能进不能出。

同步，医院所有的群都更新了消息。

心胸外科主任老钱，同时发现了听神经瘤和TX，请三日内和老钱密切接触过的医护人员和患者，紧急赶往检验科做检测。

在家的通通离家返院，还没回家的，也全部停止返家，紧急通知。

八分钟后，院长通报全市同行发布，十分钟后，整个住院部大楼全部开始检验，没有结果之前，全部不能离楼。

“方棠！”柳植从急诊科赶过来，中途被人拦住，他给方棠打电话，他很幸运，这几日他的所有班都和老钱错开，不属于直接接触者。

但也是急诊室第一线，他第一批做了测试，无异样。

TX分三期，老钱还只在第一期，可以说是病情初发期，也是潜伏期。

潜伏期一般三到七天，在潜伏期内，他的直接接触者才有可能被传染，而间接接触者，没有过感染病例。

同一科室的柳植避开了这三天老钱的同轨，而方棠却在老钱发病的那一瞬间，中了招。

“你别上来！”方棠站在窗户边，她属于那种最危险的接触者，必须隔离一周时间才可以。

“柳植，我妈她们大后天离京，你帮我找个理由骗骗她，我不想她担心。”

她朝楼下的柳植挥手，笑得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3

方棠是就地隔离，在心外科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里。

电脑上在开远程会议，大家都在各抒己见，在后半夜两点，无数人睡不着。

“这三天，钱主任的直接接触者一共94人，已经全部隔离，患者63人，医护人员19人，清洁工和其他家属之类的12人，隔离分布区域……”

方棠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听着，整个医院都惊动了，从上到下做检测，第一批直接接触者，第二批间接接触者，四个小时不到，全部做完。

效率很惊人，也很幸运。

TX最早发源于欧洲，是某古老传染病的一种，18世纪曾在欧洲造成过大面积死亡，这个名字，从医人员并不陌生。

30年前，国际上就有了疫苗，有效地遏制了TX的传播，近20年，他们已经很少听到这种病症了。

可5年前，非洲那边突然出现了TX的变异感染者，患者的发病症状和TX完全一样，甚至更胜一筹。

都是刚开始低烧和喉部不适，症状不明显，但等潜伏期一过，就会突然从低烧猛蹿到高烧，等发现时，往往都晚了。

肺部变成白板，整体纤维化，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空洞洞的大洞，然后迅速溃烂，从肺部到其他器官，溃烂和衰竭速度，往往只有24小时。

“钱明衍很幸运，他得了听神经瘤，并且长势惊人体积庞大，引起了呕吐，提前引爆了TX，没等挨到潜伏期。”

“如今，钱明衍的低烧依然在38度左右徘徊，听神经瘤却突然破了，方医生……方医生……”

方棠被呼喊声拉回神智，她揉了揉鼻梁，快困死了。

“我在……”她开口应了声。

“先做听神经瘤手术，你是密接者，如果要做手术，又是一次密接，你处在隔离期，能做吗？”

方棠还没开口，“我不同意！”柳植和王涛同时出声，否决了院长的提议。

4

柳植顿了顿，王涛抢得发言先机，王主任很激动。

“院长，方棠如今已经是最危险的密接者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方棠也被感染了，她最快能被测出的时间是三天后，这三天，她应该和所有人隔绝来往。”

“给感染者做脑部手术，那实在太危险，等于把方棠再度放在被感染的第一线，我不同意，一个方棠的价值，抵得上……”

“王主任。”方棠拦住了老主任爱将心切的发言，接下来的话，如果王涛说出来了，那可得罪了整个心胸外。

柳植也极快地接了上去：“我也不同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方医生暴露在被感染的高危环境下，我觉得不妥。”

院长脸色很难看：“那你们俩说谁上？谁不知道有风险？谁上，你们看看CT影像，钱明衍还能等多久？”

等多久？不能再等下去了，这边开着会，那边的老钱就躺在CT室里，在实时传送脑部影像图片。

听神经瘤在没有破裂之前的切除也只是大，并没有多大问题，可如今肿瘤已经破裂，出血和渗出液，把他的右侧脑袋整个鼓起了一个大包，就在耳朵上方明晃晃的，像个灯泡。

就这种出血量，连微创都做不了，只能做开颅，还十万火急，不能再拖。

方棠视线落在会议室里的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护士服，正在抹眼泪。

那是老钱的老婆，内科住院部的护士，老钱结婚多年，夫妻感情不错，整日老婆老婆不离口。

前些日子，他们在食堂吃饭时还听老钱提过，说今年准备要孩子了，马上就是一家三口了这样的话。

一家三口，也许这个平凡的愿望，老钱再也实现不了了。

“我来吧！”

“我来。”

这两句话同时响起，方棠顿了顿。

她看到电脑视频里，推开会议室门的小学弟——温玉。

5

温玉没穿白大褂，穿的是便装，他不是直接接触者，但也被召回来做第二批检测，已经做完在外头还没走呢。

“我来。”他重复了一句，笑着，一双机灵的眼睛咕噜噜灵气十足的，一笑露出大白牙。

“我在非洲做了好多起听神经瘤手术，比这大的，比这破得厉害的我都做过，而且，以前在老医院，我也做过，这一块是我的方向。”

每个医生都有擅长的方向，方棠这样的多面手很少见，温玉擅长的方向之一，就是听神经瘤。

“学姐可以在镜头前指导，我主刀，学姐是高风险人群，我们得替手术室里的其他同事着想。”

这话没错，防护措施再到位，总是有风险的，即使是和方棠如今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医护人员要面临两重危险，一重来自手术台上的钱明衍，另一重来自做手术的方棠。

会议室里很安静，谁都知道这句话很对，但面对着笑得天真的温玉，所有人都有些不忍心。

“我来吧，总不能神外只指着一个方棠，那我们算什么？”温玉开玩笑，有些傲然，“学姐，你说是不是？”

大家看到视频窗口里的方棠默默安静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没错，我相信温医生，这个手术很紧急，但并不难，他能做下来的。”

简短的视频会议结束，大家起来各自准备，方棠看到柳植把电脑哗一下移到了自己那边，都要贴着他的脸了。

他眉宇间尽量淡化，但还是带着一丝焦灼。

“你要吃点什么？我去买，给你送到门口叫人拿进去，饺子要不要？你饿不饿？”

柳植嘴絮絮叨叨个没完，“咖啡要吗？手术室去准备了，说半个小时后就开始，你先吃点东西吧，这个手术你要远程指导，等会儿也不能睡，你这几天要很辛苦，办公室里有没有床？”

他着急的，连自己心胸外科办公室里有什么都不记得了，直问废话。

6

方棠偏移了一下摄像头，给他看刚才自己搭起来的小床，柳植松了口气，他站起来碰了一下电脑，笔本被带得往后倒，镜头倒转了个个。

方棠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摄像头对准了还没走的老钱的妻子，她一直捂着脸低垂着头，大家都以为她在哭。

可镜头从下往上，她的脸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泪痕。

方棠心中的讶异掠过，笔本被柳植扶正，他还在说自己要去采购的东西，林林总总，几乎是一个小型便利店。

柳植急匆匆地去了，摄像头关了，方棠也退了出去，调出老钱的CT片，拨通了温玉和王涛的三方通话。

那边会议室里，柳植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走，被老钱妻子小玉给叫住了。

“柳医生，老钱会不会熬不过来啊？”小玉问他，她脸雪白，人有些摇摇欲坠。

柳植语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被他努力忽略掉的那点难过，集体都涌了上来。

他从到这所医院开始就和老钱是同事，同事十五六年，都说他们是竞争关系，但实则惺惺相惜成分更多。

“不会的，他发现得早，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柳植很肯定，在潜伏期发现的TX，几乎都能痊愈，老钱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

“可他不是还有脑瘤吗？”小玉皱着眉，“去年下半年的体检，他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呢，哪哪都健康。”

柳植也有些叹息，可是医院的常规体检哪里会做CT，脑瘤不做CT又哪里能查出来？

他挠挠头，也没听老钱说最近身体不舒服啊，倒是他脸色不好很久了，黑沉沉的，老让人感觉很疲倦，问又说没什么。

“你也别想太多，不是所有的病都有预兆的，你现在去手术室门口等，等会儿温医生要来找你签字了。”

柳植说完后匆匆离开，他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身后小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是那种又青又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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