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事发

1

距离她们不远处的水房里，吴继梁和女儿的对话也进行得有点尴尬。

又红又大的苹果，红艳艳的车厘子，还有香蕉，和葡萄，要洗起来，还挺多的。

吴童童拿着果盘在旁边等，问了一句：“爸，为什么李阿姨不肯在我们家里过年？”

吴继梁僵了好半天，才找回舌头：“这个你要去问你李阿姨了。”

吴童童很聪明：“李阿姨只想和你谈朋友，不想和你结婚是吗？”

孩子总是这样——一语中的，一点面子都不讲。

李钰只想和他谈恋爱，不想和他结婚，这也是吴继梁最近越来越感觉到的。

就像，他早就很认真地带着她回了家，见了父母，甚至还和吴家父母一起吃了饭，旅了游。

然后……然后仅此而已。

半年过去，他至今没去过李钰家，没见过李钰的父母，也没发现李钰有想要让他见的意愿。

一点都没有。

今年春节前，吴家父母都曾提出过要不要双方父母出来见个面，算认识一下，讨论一下进一步发展什么的。

但提议被李钰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她说父母不干涉她的婚姻和恋爱，也不插手，见也没用。

这种明显是在敷衍的话，让吴家父母讪讪闭了嘴。

双方经济情况差别太大，吴父吴母没再凑上去，不想给人一种死巴着硬要高攀的感觉。

见面的提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吴继梁清洗水果，对着女儿笑笑：“我不知道你李阿姨怎么想，但她无论怎么想，爸爸都支持，都没意见。”

他喜欢李钰，是那种踏踏实实的喜欢，结不结婚，都可以，随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他的确——都没意见。

他笑眯眯，“幸福不幸福我们自己知道，结婚不代表什么，我相信你李阿姨，她有自己的主意。”

2

凛冽的寒风像利刃，刮在皮肤上，吸一口气能凉到四肢百骸，是再也回不了暖的那种冷。

李钰把小窗关上，蹲下来面对着肖老太太，语气温柔。

“阿姨你看，隔着窗户天高云清的，太阳很大也很好，可实际上呢，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有足足零下十六度呢，你刚才也体会到了，对不对？”

李钰说话像唱歌，还是那种温柔细语般的摇篮曲。

“你会把你女儿的事情，告诉吴继梁吗？”她轻声问，“你们母女俩已经害了他一次，两次，难道还想害他三次，四次吗？”

肖老太太猛地抬头，盯着她看，摇头：“我没想告诉继梁，我也是前几天才接到肖曼的电话的……如果想说，我早说了……我就是不想说。”

她脸上的神情很黯然，是一种心灰意冷过后的大彻大悟。

“李院长，你小看我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继梁的，我也有心，不想拖累他。”

她哪里还有脸再去拖累吴继梁，如果她想拖累，就不会来这个养老院了。

李钰面无表情，她盯着老太太，晦涩不明，喜怒难辨。

肖老太太看着她，又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空，心里也有点犯糊涂。

刚才李院长问她那个电话是不是女儿肖曼打过来的之后，就把她推到了窗户边吹了好一会冷风，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李院长，你是怕肖曼回来，给你的幸福生活添堵吗？”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也不用恐吓我，说些要把我赶出养老院这种话。

我还有良心，我不是瞎子，这一年多，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知道。

李钰站起来，把桌面上老太太的手机拿过来，直接解了锁后开始翻看通话记录。

肖老太太吓了吓，挣了挣想站起来抢手机，但想想，还是放弃，随她去了。

李钰很快记下了刚才那个电话后再度蹲下：“她这几天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说了你在这里吗？”

肖老太太疑惑看着她，摇摇头，还没说，两个电话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挂，前后都只有十几秒。

3

肖曼好像不太好，她在电话里也不拜年，直接问钱，问母亲有没有钱给她。

她哪里有钱，肖曼就挂了电话，毫不客气。

半点关心自己老娘的话都没有。

“她不关心你才好，她要是关心你，你才要担心她又有什么坏主意呢。”李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肖老太太的手背，眼睛里的深意谁都看不明白。

利用完了老娘，还有一个女儿吧，肖曼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她已经和母亲联系了，都能问住养老院的母亲要钱了，那应该是没钱了，彻底挥霍光了。

自己等了那么久，放了那么长的线，这条鱼终于露出了水面，咬了勾。

“阿姨，你也别害怕，你在这里一天，就是我的人一天，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李钰安慰着肖老太太，看起来很真诚。

她撑着老太太的椅子边缘站起来，扬起了手。

肖老太太听见了那声她盼望已久的“姥姥！”

吴继梁左右手各抱着一个大的水果盘，上面满当当放着琳琅满目的各种水果，和吴童童一起走进了休闲室。

他们来得太频繁，不少老人家都认识他们，一个个都高声和他们打招呼。

吴童童一路爷爷奶奶地叫过来，最响亮的那一句，是叫自己的姥姥。

肖老太太转过头，几乎热泪盈眶，她站起来走过去抱外孙女，下意识地远离了李钰。

老太太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在刚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感觉到了李钰的可怕。

她态度和蔼，和颜悦色，却让老太太不寒而栗，那种感觉是恐惧。

李钰从角落走出来，帮忙吴继梁放水果，把大果盘里的分发到一个个小果盘中，甚至挑了几个苹果出来，说要打成泥。

有几个在角落晒太阳的老人没有牙齿，嚼不动，只能吃水果泥。

“我来。”吴继梁拿着苹果去了厨房，去找料理机。

4

肖老太太往前女婿身边凑了几步，还没靠近人又走了，她有些可怜巴巴看着前女婿的背影，更加黯然了起来。

李钰和吴童童一起推着姥姥去有阳光的另一个角落，吴童童傻呵呵的，把刚才在水房里和爸爸说的话，都说给李钰听。

“李阿姨，你和方阿姨还有柳叔叔一样，都是单身主义者吗？”

孩子好奇地问，旁边的肖老太太也望过来，眼睛里雾霭沉沉的。

有护工过来测量血压，李钰接过来自己操作，肖老太太的手臂袖子被她推上去，露出比之前更粗壮，长了些肉的胳膊。

李钰打开血压计，笑看了肖老太太一眼，一语双关。

“我是不是单身主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老爸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就行。”

吴童童撇了撇嘴：“我爸何止是你的，他现在是什么都听你的，觉得你最好好不好。”

李钰听得心花怒放，一张平淡的脸上满是神采，整个五官都流光溢彩了起来。

吴继梁捧着好几碗苹果泥回来，他把苹果泥给在休闲室里的护工，叮嘱他们给那些没牙的老人喂。

“在说什么？那么开心！”吴继梁走过来笑，“妈，新年快乐！”他喊了肖老太太一声。

肖老太太咧开嘴刚露出一个笑脸，就看到前女婿把果盘里的一个车厘子捻起来，随手喂进了身边的李钰嘴里。

动作亲昵，自然。

老太太目光越来越黯淡，最后她闭了闭眼睛，暗暗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就没有想过什么，如今这般，不过是心死得更彻底一点罢了。

说到底，她这个举世无双的好女婿，真正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他再对自己好，也不过是他人好，和他看在外孙女的份上而已。

她从椅子上站起：“继梁，我房间里有个小毯子，你帮我拿过来，我腿有点凉，童童，和你爸爸一起，帮姥姥换新床单被套，都过年了嘛。”

吴家父女没多想，一起应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

李钰正合上血压计盒，肖老太太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攥了攥。

“你找个时间单独过来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5

北京，神外。

方棠从病房走出来，又装了一口袋的糖。

每到春节都是如此，几乎所有的病人，无论是走了的，还是留下的，都喜欢送她一大堆的糖果，说要她甜甜嘴，甜甜心。

这都多少年了，也没有变。

她站在护士站前，把口袋里的糖果拿出来，一颗一颗放到大玻璃里去，一边放一边和值班护士聊天。

春节假期快结束了，还有两天，医院又要开始忙了。

也还有几天，妈妈们就要出发全国游了。

今年的春节，过得格外有意义，年三十那天的前半夜，他们在杜阿姨家吃年夜饭看春晚，后半夜，她过来做了个手术。

那个手术挺有意思的，也是个高价手术，患者不差钱，脑子里长了颗良性肿瘤，非要算好日子来切除，迷信得不得了。

算来算去的好日子，就是大年三十的后半夜两点。

能给大价钱，大家都很乐意来加班，个个跑得飞快。

这世道……方棠觉得好笑，等转头看到走廊里的某条人影时，又突然觉得唏嘘了起来。

有有钱的，自然也有没钱的，方棠走到走廊西侧靠近开水房旁的椅子边，伸手拍了拍正在熟睡的一个中年大叔。

他是来这里陪床的，外地过来的患者，女儿刚做完脑瘤手术，春节也回不去，还没到可以出院的时候。

大叔身上一股浓郁的许久没洗过澡的味道和泡面味，家里送女儿来做手术已经捉襟见肘，这些日子，他都睡在走廊上陪床。

“李大哥，资料准备齐了没有？我要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方棠问，看到了一张全懵的脸。

医院有困难援助项目，可以申请救助，为最困难的患者准备的，但需要准备的材料比较多。

中年大叔爬起来揉眼睛：“准备好了，准备好了，还缺一个章。”

方棠点头正要走，大叔喊住了她：“医生，我女儿做完手术，肚子疼。”

方棠一头雾水，做的是脑瘤手术，怎么肚子疼？她倒回来问怎么个疼法，具体哪个部位，问了一会后打电话给妇产科，要人上来做床边B超。

回办公室写完病例没多久，护士过来报告进展：“女孩怀孕了，先兆流产，孩子是她男友的，现在一家人都在哭呢，说孩子遭罪。”

方棠叹了一会儿气，也就忘掉了这件事，医院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人和事，无论多奇葩，在这里都不少见。

下夜班了，她换好衣服去找柳植，从10楼下到7楼，她没坐电梯，顺着楼梯口慢慢往下走。

6

还没到7楼呢，她就听到了一声声压抑着的，有些闷的咳嗽声。

这谁啊？感冒了？这咳得可不轻啊。

方棠转过楼梯拐角，看到了靠在七楼墙边，整个人蜷成一团的一个身影。

“喂！”方棠喊了一声，穿着白大褂，是同行，是谁？脸藏在臂弯里，看不见。

“喂，你怎么了？”方棠蹲下来，用手去推。

那人还在咳嗽，咳得声音闷得像盖在锅里一样，却停不下来。

方棠有点担心，推了两下，终于看到一张满脸是血，胸口已经血迹斑斑的正脸。

她骇地跳开了八丈远，指尖冰凉，感觉整个楼道都要喘不过气了，空气憋闷得像被抽光了所有氧气。

那人抬起头，看得出来竭力想忍住咳嗽但忍不住，他涕泪横流，血沫从嘴角涌出，一声声闷咳压抑成更汹涌的体液喷溅而出。

“方医生，救救我。”

他蜿蜒着倒下，顺着墙角瘫软在地，人蜷成了一只大虾。

“老钱！钱主任！”方棠喊了两句，她快速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口罩给自己戴上，按响了楼梯门上的紧急叫人铃。

她蹲下来回到老钱身边，伸手给他测量脉搏和心跳。

楼梯门外已经有人跑过来了。

“方医生！”有人在叫她，隔着玻璃喊着。

楼梯门打开，心外科的同事瞪大了眼睛，表情震惊而茫然。

老钱的胸口和前襟还有脸颊上全是血和血沫，还有呕吐物，看起来污秽不堪。

而他的人，已经呼吸微弱，陷入了昏迷。

“不明原因……你们戴上口罩，注意隔离，快！我怕是……”方棠眉间冷凝了一层冰雪。

“我怕是肺部的病症，大家以防万一，不要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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