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桃花故人长相映2

武邑说不清皇室的恩恩怨怨，也没心情关心这些，成楹没往深了说。

襄阳已经取得，武邑将会镇守此处，成楹携带纸张回了宛城，打算交给萧瞻。

层层布防的驿站里，后院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石亭，亭边湖面上，几只鸭子游水嬉戏。又是一个芳菲四月，亭子外几株瘦高的桃花盛开，灼灼其华。萧瞻身着玄衣，未束发冠，端坐席上，面前摆着一副小的九州舆图。

成楹拐过一道回廊，望见他笔直的脊背和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鬓边的白发。

一时不忍心打扰这幅静美的画面，她止住脚步，笑着倚柱看了一会儿，心里默念了句，公子世无双。

石亭里传来声音：“武邑打完了仗，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成楹：“陛下怎知是我来了？”

“我能辨别出你的脚步声。”萧瞻站起来，转过身，对她轻轻一笑，“陌上人如玉。”

“我吗？”成楹垂眼看了看四周，她现在在廊檐下，可不在什么小陌上，笑着转了个圈儿，恰好一阵风吹过，卷起桃花穿入回廊，拂了她一身。

萧瞻走过来，拉着她坐到石亭里，舆图上，襄阳城用朱笔标识出来。

萧瞻说：“我决定加封武邑为后将军。襄阳城破，扬州水师在这一战中至少损耗了四万人，超过王舜总兵力的三成，且赔进去一个大将军，一个丞相，犹如断王舜的两臂，接下来，不知谁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一举灭了王扬啊？”

成楹饮了一口茶：“武邑才打完襄阳之战，师疲兵乏，需要时间休整，讨伐王舜之事，恐怕得看小武。”

“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这少年，担得起我们对他的厚望。”

正说话间，前院传来吵闹和侍卫的呵斥声，成楹好奇回头：“出了什么事？”

荆铎进来回禀报：“陛下，成侯，有几个本地豪族家的子弟，结伴而来，想向陛下为他们的家族求情，下官已命郎卫将他们轰走。”

萧瞻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南阳豪强的事情，成楹听说过一些。虎贲军拿住带头起事的豪强后，该杀就杀，该贬就贬，雷霆手腕，毫不留情，据说抄出来的钱财和土地之丰富，足以供养武邑麾下在襄阳的战争，哪里是几个年轻子弟，就求得动情的？但萧瞻并没把事情做绝，抄了豪族大部分家产之后，又提拔一波族中子弟到京都当郎官，算是个安抚吧。

萧瞻抬眼看她：“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南阳豪强之所以会反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初，我大肆打杀关中豪强，做得太绝，把他们吓着了。但我非这样做不可。”

他伸出两只手，托着空气，仿佛两边各放着一件很重的东西：“我是一把刀，普天之下的利益就这么多，我既要把利益分给豪强，更要分给平民。”至于分得公不公平，得看他的良心。

萧瞻叹了口气：“楹儿，我常常想，好好的一个天下，为何到了我和我父皇的手里，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如果说这天下，是因为我父皇昏庸才乱的，我自认为做事情，比我父皇要强得多，可在我理政的时候，也没见天下好多少。”

成楹：“陛下，您是想为天下为何生乱，找一个罪魁祸首吗？”

萧瞻摇头：“我只是觉得遗憾和难过。想当初，明明有机会，躲过这些祸患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卫和通的贪污案，我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却在判决的时候，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助长了群臣的贪污气焰。后来，我父皇一脚踏入朝堂，我明知道他只是个庸人，根本没本事处理好朝政，却因为他是我的父皇，便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成楹笑了一声：“陛下，您不听先帝的话，又能怎样呢？难道您能堂而皇之夺了皇位，对先帝置之不理？”

这话可谓极度冒犯，萧瞻并未生气。

成楹继续道：“就算真的是这样，可陛下，您怎么就知道，当时的你，坐上了皇位后，一定会比先帝，做得更好呢？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完美的江山，我们很想把它打造出来，可等我们真正落实的时候，才发现，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有些事情，有些路，只有走了之后才明白，路边到底是匕首还是鲜花。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

她想起宫廷深处，落雪的日子里，萧瞻将小团子送到她身边后，撑伞离开的背影。后来才知道，他每天都忙着应付皇帝和朝堂，两头不得闲。她也想起，自己去徐州前，看到他挨了打之后，仍然坚持看奏折的样子。一颗心立时柔软下来。

成为太子，非他本意，可在危急之时，他仍在拼命努力，当好一个太子，当好一个皇帝。

他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天才，他只是个凡人，俗世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生于这一等一的富贵繁华之地，也历经波折，饱受磨难，他的心，仍然是柔软的。

“是，我执迷了。”萧瞻黯然道，“不管先帝做了什么，他留下了多少遗憾和恶，他都是我的父亲啊，我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成楹心里一紧，一时不知该不该把纸张拿出来给他看。

萧瞻看出她欲言又止，率先问出声：“想跟我说什么？”

成楹把先太子案的真相铺在他面前。

萧瞻扫了一遍纸上内容：“原来如此，惠娘娘是萧子瑜的母亲，她向光溯帝告发先太子和光溯帝的宠妃有染，再加上一些旁的什么证据，证明先太子想谋反，在父子原有矛盾的积累发酵之下，怪不得光溯想杀了先太子。”

“陛下，您恨王爷吗？”

“萧子瑜？”

但成楹所谓的恨，不是针对先太子案的事情，而是萧子瑜的背叛。萧子瑜背叛了萧瞻，选择了萧荀。

萧瞻反问道：“楹儿，你恨萧子瑜吗？你父亲白白为先太子赔上一条性命，你成家十几年来遭受的屈辱，可真相，竟被瞒得滴水不漏。”

“陛下，求得真相，只是我一人的执念，无论是我妹妹，亦或是我祖父，都没有报仇的想法。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个真相而已，如今真相摆在我面前，我算是求仁得仁。死者长已矣，我的恨和遗憾，早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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