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行军（三）

晓月留自营帐中，本想静心等待，可听着帐外鸣金之声，想着外面可能是血流成河的样子，不由心神不宁，背着手在帐中踱着步，几次想要掀开帐子往外看去，却又心悸地缩回手，始知在这样的征战杀伐前，生死俱是这般不足道。

她这般心焦等待，也不知过了几许辰光，直听到帐外马蹄声疾疾，又听到一声“五王爷回来了”，心中猛然一喜，慌忙掀开帐子奔了出去，帐外已现曙色，而霜皓当先一骑，面戴青色狰狞面具，猩红披风极是醒目，却在踏过浅浅溪流，奔到营地之时，猛地从马背翻下，竟是倒在地上。

“王爷！”晓月心中一惊，不及细想，赶紧冲了过去，将他的面具摘下，扶住他的肩膀，焦急地问道，“王爷你没事么？”

狰狞面具下，霜皓的面颊有着死灰一般的颜色，但他神智尚是清醒，用力握住晓月的手，咬牙道，“扶我起来！”

晓月心中惊惶，但他的言语如有千钧之力，让她于惶惶然中生出勇气来，当即用力扯着他的手臂，扶着他站了起来。

霜皓揽着她的肩膀，似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倚在晓月那瘦弱的身子上一般，而晓月却也咬牙受着，瘦弱的身子竟无一丝摇晃。

霜皓用力吸了一口气，止住那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朗声说道：“此次我军成功剿灭敌方先遣军队！”

待欢呼声渐渐低下去后，他又说道：“但敌方后遣部队正在赶来！敌方若纠集力量，对我军形成围剿之势，我必寡不敌众！我下令给大伙一个时辰休整时间，一个时辰后，你们随我转移！”

霜皓素来是有威名的，而他此次亲自率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敌方先锋部队，这些将士平日虽听命于皇帝，可如今对霜皓也大为心折，对他的命令丝毫不作见疑，便在他一声令下后回到营帐，跟着他突袭的百来将士卧倒以作歇息，而其余诸人便做好了转移的准备。

晓月扶着霜皓进营帐。他刚入得营帐，便如失却了所有力量，一下栽倒在地上，晓月哪里经得起他这般千钧之力，一下也被他带倒在地，侧头望去，霜皓双目紧闭，长长睫毛颤抖，薄唇已失却了血色，只是仅仅抿着。

“王爷，王爷？”晓月唤他，只是得不到他回应，而触及他肩胛之处，只摸到涔涔鲜血，便如他那猩红色的披风一般，她方才惊惶起来，赶紧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铠甲，只见他的肩胛处竟是被人生生砍了一刀，鲜血淋漓，想是他为了怕伤及士气，一直隐忍直至渡岸归来。

此时霜皓几名亲信将士已经进得营来，他们见到霜皓血流满地的样子，面上却仍是沉静，只按部就班地在他伤口上抹上金创药粉，这些宫廷里的珍贵药材，他们如今只怕抹得少了，直如刷墙一般，厚厚涂了一层又一层，绑上绷带，又拿野山参吊得他的气息来，直到霜皓一声低吼，他们方才松口气来。

霜皓慢慢坐起，眼睛望向站在一边表情颇为无措的晓月，微微一笑道：“刚只是太累睡着了而已，没吓着你吧？”

晓月见他这般举重若轻的模样，心道刚刚明明是晕过去了呢，可她面上没有戳穿霜皓，只走过来说道：“当真吓到我了，可恨晓月愚笨，却是什么也为王爷做不了，还好王爷这些将士懂得如何处理伤口。”

霜皓环顾追随自己的亲信将士，微微一笑道：“都是刀头舔血活下来的，久病也成医了，大家身上都有伤，也难为他们了。”他又嘱道，“你们看看大家是否准备好可上路了，我们可耽搁不得。”

“可王爷你的伤……”

霜皓只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怕得什么？若走得晚了，可真是要受重伤了。”

众将士见他意志坚决，便不再多说，领命退了下去。

晓月忍不住关切，“五王爷，我刚看你伤得不轻，你过会儿骑马没事么？”

霜皓捂着左肩道：“早惯了，无碍。”

晓月心道他原本是养尊处优的王爷，可是战场之上不但运筹帷幄，还身先士卒，这般伤痛，想来每次征战都要添上几道，所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只是他将伤痛隐藏于人后而已。

她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将担忧宣之于口，“五王爷……前方战事到底如何？”

霜皓瞥了她一眼，心道你冰雪聪明，自我要转移阵地便该明了，己方确实不容乐观，他思怫片刻，便决定据实以告，“我决意突袭对方军队，一是为了一探对方实力，二也是要攻对方个措手不及，杀杀他们士气；但是从他们先遣军队的实力来看，墨阳王要造这反所做的准备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饶是我征战沙场多年，仍是被他们砍了这一刀。”他苦笑了一番，说道，“我也是好久没受伤了，差点忘记了这刀锋砍入骨头的味道，到底不是那么好受的。”

晓月听得霜皓这般说，不由慌了手脚，“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我们不能正面与他们对抗，只能与他们游击对抗，”霜皓沉吟道，“我也派人去京城通知皇上，我最多拖得他们三到五日，若援兵不至，我这儿怕也是为难。”

晓月不由心忧：霜演此举会不会就是想将霜湛、霜皓就此一网打尽，以绝后顾之忧？霜皓虽去要了援兵，可万一援兵不至……她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而她又想起徐鱼儿的话来，霜湛无论此刻身在何处，想来应是安全的，那突如其来的马车坠下悬崖，到底是霜演的阴谋还是霜湛……她只觉得迷雾重重，身边的人仿佛都戴了副面具，而真正的面目是她根本看不穿的。

霜皓见她忧心于睫，心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再怎么七窍玲珑心思，逢着这样的战事，到底是会害怕的，于是说道：“如今此处已是危险，我会派一小队人马送晓月姑娘你先回京城——”

而晓月豁然抬起眼，坚定摇头道：“不，王爷，我不会丢下你一人贪生。何况你有伤之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我在你身边，到底也是能照顾些。”她骨子里本是有着草原姑娘的豪气干云的，尤其是看着霜皓腹背受敌，更是不愿舍弃他独自逃生。

可是这话听在霜皓耳里，无端端心中一动：他母妃本是宫中浣衣女，虽得了父皇临幸而封了小小美人，可到底不过宫中六品登记，兼之出身卑微，在后宫受尽白眼，以至于在他六岁那年就郁郁而终，之后他由飒妃收养，飒妃正是霜湛的生母，听人说她在入宫之前是嫁过人的，可是后来她的夫家却不知怎的起了火，全家人都丧于大火之中，或许是因着这样的原因，她在宫中总是安静寡言的，那双微带着湛蓝色的眸子总是带着浅浅的忧郁。他于女性的全部温柔和美好的记忆都源于飒妃，而之后他入了军营，极少回宫，更少见到飒妃，而后却没想到竟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父皇驾崩，她竟也是这般痴心，服毒随了父皇而去。他与郑家女子于十五岁上就订了亲，因着阿谀打的战事，他与她的婚事一拖再拖，因是怕着把人家姑娘拖成了老姑娘，本是想着明年开春就成了亲的，可是这也不过是因着礼数，他从不知晓自己会喜欢着什么样的女子，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可是晓月这番话，忽而让他心中豁然开朗，或许他一直想娶这样的女子，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能和他同生共死。但这念头到底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不是看不出这个女子对于四哥的深情，也因着这紧急战事而将这绮念消弭。

霜皓挣扎着起身，说道：“我们走罢！”

他们自香江边缘转移，避至山脉中央，候着墨阳王的辎重部队，当前情况下霜皓明了唯一的扭转战局机会就是偷袭墨阳王的辎重部队，他们毕竟是长途奔袭，若能烧得他们粮草，则他们必然也难以为继。

这一日他们候在山脉中，只等着天色一暗，便对他们载重粮草的队伍进行偷袭。晓月担心霜皓伤势，见他又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劝阻道：“王爷，你还要坐镇军中，若你有事……怕是这些人都要乱了，此次偷袭你便不要去了。”而他的几名亲卫将士也是极力反对。

霜皓知晓自己伤势，肩胛这一刀确实不浅，饶是现在兀自生疼，只是这偷袭辎重之事事关重大，他踌躇片刻，终是放下了银枪，和自己几名亲卫将士商议决定，由斥候先行探得粮草位置，再由他们率领先锋队伍突袭，一朝得手便即刻撤回，若是不能得手也即刻赶回，切不可被他们知晓己方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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