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行军（四）

这一夜晓月陪着霜皓在营帐中，替他换药重新包扎，见他伤口似隐隐有些泛红滚脓，不免有些担心，说道：“王爷，我去营帐外给你找些草药敷着如何？”

霜皓劝阻说道：“我这些伤药都是宫中最好的，多敷一些就是了。现下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还是留在这里吧。”

晓月知他担忧自己安危，心下感激，正欲再言，却听霜皓说道：“晓月，你喜欢我四哥吧？你喜欢他什么呢？”

晓月万料不到他突然问出这句话来，倒不由怔在那里：往事历历，而当霜皓问起，连她自己也疑惑，到底喜欢霜湛什么呢？是初次见面那惊鸿一瞥的俊逸么？她忽而想起闾烟曾说过，她要让霜湛明白，他喜欢她，不过一张皮相那么肤浅；而她喜欢他，是不是也只是一张皮相呢？

她苦笑了一下说道：“有许多事……本是说不清的。”

霜皓不由自主望着她说道：“四哥或许并非良人……晓月，若是我们能平安……”他正要说出心意，忽而听到帐外喧嚣之声，猛地脸色一变，拉过晓月将她护在身后，掀开营帐帘子，见不远处山路火光星星点点亮起，似有一队人马往己处移进。

“莫不是偷袭已得手？”王清见状对霜皓说道。

霜皓双眉紧皱，观望片刻，用力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们的人……快让众将士起身迎战！”

王清被吓了一跳，“是墨阳王的人？”

霜皓已翻身上马，以哨呼号，急召众人起身迎战。晓月也赶紧跃上马匹，寸步不离地跟着霜皓，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却尽是忧心。

霜皓打量四周，见此处依山，而对方杀上的只是一条山路，当即一边安排辎重部队先行撤退，一边自己率领步兵将山石等重物自山上推下，以阻隔墨阳王军队上山，这般对抗了盏茶时间，敌军彪悍，竟有不少人马自山石之上冲了上来，他不及多想，顺手将面具带上，一杆银抢，直杀入对方军队。

“王爷！”晓月向要去拉他，哪里还来得及，勒马立于高处，望着那在黑暗中不断腾挪着的一杆银枪，心中也不知是敬佩亦或是担忧多些，只是心寂寂沉在黯无天际的黑暗中，在这般的血肉搏杀中，人命都是轻贱，亦看不到出路。

霜皓本是勇猛，又兼有威名，他这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倒将敌人先遣队伍杀了个措手不及，他缓出口气来，纵马回到高处，下令道：“撤！”

晓月一惊正要纵马，不料一支羽箭飞来，正中她马匹的腹部，那马一声哀嚎，登时软倒在地，眼见得羽箭纷纷，她吓得面部失却了人色，而此时霜皓的手却伸来，将她用力一拽，提到了自己的马匹上，双腿一夹马腹，向山下飞驰而去。

这般一路奔驰，军队行至卢月山脉附近，山脉相依，泉水潺潺，霜皓正要让部队下马喝水歇息，忽而听到前方笑声，在山谷之中不断回响，他脸色一变，但旋即面上带了一抹冷漠笑意，“大哥，你终究还是肯出来了么？”

晓月循声望去，只见一纵人马自山顶出现，因是隔得远了，面目却是模糊，只是那明黄的旗帜却是明显，而旗帜下那穿着朱红色衣衫的人想必就是墨阳王了。

“五弟你终究是太天真了，不像你四哥那么多心眼，明知道霜演必不会给足粮草和人马，甚至连我方的人数和路线怕也是混淆给了你错误的信息，还巴巴地前来！”墨阳王霜泷的声音自山崖上传来，一字一句，无比清楚地传入了霜皓和他随行将士的耳中。以这般距离，他的声音想来是无法清晰地传到的，自然是有士兵替他传达了。

而霜皓则冷笑回应道：“前方战事紧急，皇上可调之兵受制罢了！如今援兵已至，本王倒要劝你一句，你不若就此投降，念在往日兄弟之情，我倒可饶你一条性命！”

霜泷怒极反笑：“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援军？你以为会有援军？霜演不过想看你我拼得你死我活，不若你就降了我。五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看在我们自小兄弟情分上，我也会一般重用你！”

霜皓冷笑道：“叛军臣子，还敢这般大言不惭！”

霜泷扬手道：“霜皓，如今你所处之地，后有我的骑兵狙击，旁有我的弓箭手，如果我一声令下，你们这些人就会被我射成刺猬，你且信也不信？”

霜皓抬头环顾一番四周地势，知他所说不假，想自己堂堂大齐五王爷，竟会被霜泷算计至此，不由咬牙切齿，心中大为不甘。

霜泷纵声大笑道：“五弟你自小征战就一帆风顺，迄今未吃过一场败仗，那是父皇和朝中大将罩着你，你以为没了他们的照顾，你还是常胜将军么？什么青面神，当真笑死人了！”

晓月生怕霜皓愠怒，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说道：“王爷，他是在激怒你，你千万别被他的激将法挑拨了！”

霜皓的怒意被晓月一言提醒，心下当下便有了其他盘算，朗声说道：“既然今日我霜皓深陷至此，但哪怕死了变鬼，也要做个明白鬼，大哥肯不肯让我上山一叙旧情？”

霜皓此言倒让霜泷有些意外，但他却也是知霜皓才干，有些招揽的，犹豫了片刻说道：“那好罢！那只得你一人来！”

霜皓朗声笑道：“大哥难道也怕得么？”说罢翻身下马，晓月不免有些担心，拉住了他的手，叮嘱道：“王爷可要小心。”

霜皓自知此行凶多吉少，但看着晓月，自然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放心吧，像我这等将才，他自是想留着我做后用，不会轻易伤着我。”

她虽知如此，但仍是放心不下，而霜皓一声朗笑，将她的手轻轻推了开去，自个儿纵马，往那卢月山脉上去。

……

经年不见，在他记忆里曾是这般温文尔雅、俊逸风流的大哥霜泷，如今面上无端端添了戾气，他也不过三十二岁年纪，竟是早添华发，而眉宇之间更是不见昔日一丝风度，惟见辛苦度日罢了。

“大哥，”霜皓万想不到隔了多年再见到大哥竟是这般情状，一时不由喉头一哑，颇有些难抑心痛。

霜泷望着霜皓，也是叹息。他离京之时霜皓尚不足十岁，如今身量长成，又是这般名震大齐的年轻将领，不由感慨道：“皓儿，你也这般大了。”

这声“皓儿”，更是勾起往日情怀，依稀记得自己少时，霜泷便是这般唤着自己，他总是这般慈和地微笑着，丝毫不因自己的出身而对自己有任何的嫌弃，却不料一向这个一向温和的大哥却也会和父皇起了争执，竟让父皇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了京城，而今再相见竟是这般情形，却也当真是让他感慨着物是人非了。

“大哥，你一向是与世无争的性子，”霜皓望着霜泷，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此番造反，我一直不愿相信是你的本意，可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不若让我禀明了三哥，我们都是同胞兄弟，又何必这般相残呢？”

霜泷苦笑道：“五弟你当是天真，你以为以霜演的性子，即便是我走这造反的路子，他便能放过我么？”

“可是……”霜皓叹了口气道，“到底相安无事了这么些年，大哥你此时要作乱，却又是何苦呢？”

霜泷咬牙道：“若不是霜演逼我至此，便是我再怎么不满他如何篡夺了皇位，又怎么会冒着这大不违的罪名，在他已是登基三年后，做下这等乱事？”

霜皓眸子微微闪烁，“他……如何逼你了？”

“你难道真是不知么？”霜泷眸子里染了风霜，旋即酿成了苦涩意味的讥诮，“是啊，这些年你都在沙场征战，想来是不支家事的，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们兄弟封王之时，父皇都为我们赐下了封地，封地每年所征的税负、封地之上的商铺租赁的钱财，皆为我们所有；可如今霜演却要削地征缴税款，我的封地，如今竟比父皇在世时少了半数以上，你说如此这般不是逼得我们要反？”

霜皓沉默不语，他确实是一直身处军营，也极少管这封地和家用之事，但霜演削地之事，却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来他觉得天下国土莫不王有，二来也是私心颇少的人，并无觉得此事有大为不妥之处，如今听霜泷道来，心中却觉得，父皇当初这般做确实是顾及了他们兄弟利益，可对于霜演来说，一封地王爷拥有这般权势，也确然很难让他放心，他本是猜忌心重的人，征地削权之后会不会就对付他们兄弟几个，怕也是难说。

霜泷见霜皓缄默，以为他也是意动，当下劝说道：“如今战事紧急，而朝中又少可战之将，霜演方才重用你；你当他日你再无利用价值，他不会也这般对付你么？”

霜皓一声苦笑道：“大丈夫，自然当为国舍身。大哥，这些朝政之事我本是不明，亦无心去明了。现下我唯知道，三哥已坐稳皇位，你这般做便是公然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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