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一宫之主（上

晓月从马车上下来，举目望去，却见眼前一座行宫，只见一派富丽堂皇，两个宫娥上前相迎，唤道：“兰妃娘娘。”

晓月经此巨变，心神俱是疲倦，便是这宫娥呼唤自己“兰妃娘娘”也不过不以为意地笑笑，心道不过几日辰光便是斗转星移，谁又知道还有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当下听得她们如此呼唤自己，也不过慵懒地一笑。

她随着那两个娇俏宫娥从正殿大门走进去，见到一条逶迤白玉汉石铺就的车道宽的路，而那道路两旁池水如镜，如今正是初春，荷花茎叶便是直直地戳出水面，荷叶焦黄，俱是枯萎的样子，看上去极为萧索。

那两宫娥见她望着池中荷花，眉宇间隐含忧伤，当下打趣道：“兰妃娘娘，如今天寒荷花尚未盛开，到得盛夏，这儿俱是荷花层层叠叠，景致可是十分漂亮呢！”

“是么？”晓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举步继续往前，不到一盏茶时刻已经到了一座宫殿面前，她见上悬“月纱阁”三字，而那上黏金箔璀璨，较之一旁的琉璃疏瓦显得格外锃亮，显是新修不久，她凝视那三个字良久，只觉得刺眼无比，便问道，“这原是什么宫？”

“禀兰妃娘娘，这原是宸妃娘娘所住的‘怡心殿’。”旁一脸圆圆的宫女答道。

晓月的眼神微微一晃，问道：“宸妃娘娘……那她是不是曾经很得宠？”

而那圆脸宫女却斗然似发觉自己失言，立即跪下道：“兰妃娘娘赎罪，这……原是前朝的事了……”

晓月只是澹然一笑，说道：“前朝……”她方才知晓，原来改朝换代是这般容易，只是今日霜湛取代了霜演，焉不知明日会是谁取代他呢？她望着拿跪地求饶的宫女，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答道：“禀娘娘，奴婢唤作娇儿。”

“娇儿，”晓月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倒确然是娇俏。你起来吧，我不是什么兰妃娘娘，自然也不会怪罪你。”

那唤作娇儿的宫女仍是跪着不敢起来，直到晓月再说了几次不再怪罪于她，她方才起来了。

晓月本就厌烦这繁文缛节，眼见这皇宫里规矩比王府里似是更为繁琐，这些宫女更是动不动就跪拜，心下更是厌倦，只不再看着她们，便往那殿里走去。

月纱阁经霜湛修缮后已然是极显华美了，可是她在这宫殿里走着，方才觉得这月纱阁比起眼前的宫殿里，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而霜演素来简朴，不似这么铺张浪费的人，想来他对这个“宸妃娘娘”也是宠爱的很。她望着那墙壁隐有精美浮雕，三步便是精巧水晶雕栏，五步便有青铜金器烛台，而帷帐重重叠叠，随风拂起，隐有迷迭香混着兰花的味道。

她刚刚走进那几道帷帐，便见到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捧着一叠衣饰跪在那里，说道：“奴婢善蓉恭候兰妃娘娘更衣。”

她随手拂起那衣衫，便见那蹁跹长裙垂垂委了地，红色的极为热烈的颜色，却用金线穿了珍珠绘成无数朵玫瑰的样子，一丝一丝在阳光下折射出极为灿烂的色彩，她望着那条长裙便出了神，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条裙子……是霜湛让你准备的么？”

那叫善蓉的宫女答道：“皇上说起娘娘喜好红色，也甚为喜欢玫瑰花样，故而奴婢才唤了织布局专门准备了这条裙子给娘娘。”

晓月不免莞尔苦笑：“他倒是有心。”

“皇上对兰妃娘娘是极为上心的。”善蓉不卑不亢地说道。

晓月低头看着自己那随意披着的小袄，在那冶艳色彩的裙衫对比下显得这般黯淡，便随手捡了起来，说道：“好了，我自会换上。”

善蓉立即起身，捧着衣物说道：“奴婢给娘娘更衣。”

晓月心下厌烦，挥了挥手道：“我自己会换，你们先出去吧。”

善蓉也不敢逆了她的意，便在告安后，垂首离去。

晓月环视那内殿，见到一张黄梨木床，悬着轻柔如丝的鲛纱，一袭红色床被映得这房间似是洋溢着融融喜气，朱红色的锦缎织成同心结的样式，铺陈在这被衾上，她不由自主地坐在那床上，纤手握着那衣衫，却只觉得如同握着柔然的流沙，到底是从手心里滑了出去。

……

她竟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的，待醒来时却斗闻尖利叫声，仿若惊蛰，生生将她惊坐了起来，直喊道：“外面是什么声音这般吵闹？”

善蓉闻声匆匆奔了进来，却是立即跪下说道：“禀娘娘，这似是……前朝皇后的声音。”

“娄婧？”晓月一下倦意全无，脑子里登时徘徊着飒妃被逼殉葬的前朝往事，如今霜湛也是想将往事重演么？她无法在这宫殿待下去，便穿着那一身火红衣衫，大步往着宫殿外走去。

“娘娘，娘娘。”善蓉连忙追着说道，“皇上有命，娘娘抱恙在身，切不可出宫受了风凉。请娘娘珍重！”

晓月闻言不由冷笑，“不可出宫？他可是要软禁我？”

善蓉连忙摇头道：“奴婢不敢揣测圣意。只是娘娘……如今已经入夜，宫外霜浓雾重，还恳请娘娘……”

晓月拂袖道：“我便是要出宫去，你可要拦我？”

善蓉见晓月双眉扬起，脸上怒气一闪而逝，赶紧退了一步，垂首道：“奴婢不敢。”

晓月便不再停留，快步出了宫殿，只是循声奔去，而她脚步在皇后寝宫未央宫停留下来，只见一个女子长发飞舞，脚步踉跄地从宫里奔了出来，只嚷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如果你们敢动我，皇上回宫定是不会轻饶你们！”

那女子越奔越近，晓月在月光下瞧见她的面庞，不是娄婧却是何人？只是此刻她头发肆意飞舞，衣衫也是凌乱，哪里有一分平日里稳重端庄的模样。她一边奔跑一边回头看着追着她的人，一个不防，撞在了晓月身上，她仓皇上回头，待看清晓月，便拉着她的衣衫说道：“你是……你是晏紫身边的晓月……晓月你快救我！”

晓月对她并无好感，却也无甚恶感，只是眼见那些侍卫如狼似虎奔过来，想着无论如何她也是一朝皇后，便是霜湛不放过她也不该让她如此狼狈，当下挡在她面前，冷然道：“你们可是韩羽手下侍卫？让他过来和我说话！”

那些侍卫见晓月虽是容色普通，但衣衫华贵、气度高华，又这般似是毫不在意地提起侍卫总领韩羽的名字，便有些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有个人才问道：“你……你是谁？”

晓月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便是唤韩羽来便知我是谁了！”

那些侍卫倒也是有耳闻，霜湛极宠一个丫鬟转正的夫人，而韩羽更是为了这个女子和霜湛大打出手过，眼见得晓月这般倨傲模样，不免猜想她便是那个女子，当下也不敢得罪，于是有个人便唯唯诺诺说去通报韩羽了。

晓月挽着娄婧的手，说道：“你随我回去罢！”她现下也是不愿再见韩羽，再见也不过是无言，倒不若眼不见也心不烦了。

娄婧感激涕零地说道：“是……是……谢谢你……晓月。”

晓月不语，拉了她便往怡心殿走去。

娄婧走了几步，便觉得那宫殿极为熟悉了，看着在那沉沉静夜中仍是极为光彩熠熠的“月纱殿”三字，不由讥诮笑道：“他果然是将这一处宫殿改了。连他也看得出，这宫殿是后宫里最为繁华的。”

晓月于霜演后宫纷争本是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这漫漫长路若不与她说话却也是无聊，便随口说道：“她极为得宠么？”

娄婧怔了一怔，旋即明了她言语中的“她”是指曾居住在此的“吟雪心”，便冷冷一笑说道：“虽不至于宠冠后宫，但是也是得皇恩泽润最多的了。”

晓月淡淡“哦”了一声，旋即又问道：“那么他对你好么？”

娄婧正要脱口而出一句“好”字，可是话到嘴边，反而不知如何说起，便苦笑了一声说道：“他与我，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那么他对娄晏紫呢？”

娄婧眉宇间沉沉皆是恨意，言辞蓦然变得刀刃般锋利，而隐含着蔑视之意，“那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晓月轻轻叹息道：“可是我听说他原本是和娄晏紫有着媒妁之言的呢，就因为你是嫡女，你更得娄老将军的欢心，他方才弃了娄晏紫与你成婚的呢！你便没有想过，其实你们是对不起她的么？”

娄婧眸中盈盈似有凛冽幽光，说道：“晏紫自小就是极为美貌，也正是如此，她的心气才越发高了，不甘只为庶女，处处在我之下。我记得从她懂事起，不论我喜欢什么首饰、衣衫，她便都要抢了去。原本我也只是当她年幼无知，总是处处让着她。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她竟是根本容不下我这个长姐。当时父亲确实是将她许配给尚是皇子的霜演，只是谁曾想到他竟是这般出息。而我又怎容得她嫁与皇上，自此于我处处掣肘？于是我便在霜演来府中那日吹着笛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一日……那一日……我知是极为冒险，若我不能在那一日将我的才情风度展示在他面前，让他觉得我更适宜做这东宫之主，这之后便不会有这样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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