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游学
驰道修好后,陆续有传言,说皇帝将于明年出巡。韩伯对此十分在意,又仔细打听了一下,得知皇帝已经于今年巡视了关中本地。感到这一消息十分重要,韩伯决定深入打探一番,但在父城,几乎没有人能确切说出皇帝的出巡时间和巡视路线。这让韩伯十分沮丧。
韩伯思忖再三,觉得留在父城并非长久之策,在冬天来临之前,找到县令,表明自己愿意辞去主刑狱的县吏之职,外出求学。
县吏在当地是一门比较热门的行业,郡县两级都有考核;每年都有新晋的学者考中吏员资格。韩伯辞职对县官们来说并不意外。他们知道,韩伯出身于韩国的大家族,出来当县吏也许不过是混个出身。韩伯有了当县吏的经历,已经与秦朝的官场有了联系,在当地也可以算是大户;现在离职,不再受官场的气,回家后享受众人崇拜,地方豪强也不敢随意招惹,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这也是许多豪门出身的县吏通常的选择;甚至连辞职的借口也一样:某才疏学浅,愿离家深造,再奉公事!”再奉公事?“说得好听,这些大公子离开了官场谁还愿意再进来!
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县官行文颖川郡,颖川郡守批了”可“。父城县于是依律发给节符,说明韩伯是学子,将游学天下,各处驿舍可以为之提供食宿,但费用由学子自理,不能从公帑中开支。这虽然不载于秦律,但却是六国的惯例,秦国没有明文废除,各县也就照旧例办理。——有人愿意腾出位置给别人,当然不应该阻拦。
在过了新年,关了当年的薪水后,韩伯从父城的官场中退下来。现在韩伯可谓无官一身轻,不仅无需再与官场应酬,甚至还有了周游天下的权利。除了不能享受公费外,韩伯也能像皇帝一样四处巡视。
行前,韩伯先拜访了父城隐藏在暗处的须家子弟,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辞去了父城的职位,将游历天下。须家的子弟给他写了一封信,将他推荐给在陈县的须家族长须伯岸。
离开父城后,韩伯先回到郑城自己以前的家中。虽然韩伯家中的土地被平分了,但家宅还保留着;一些家臣在城内别无住所,也都住在这处宅院内。
韩伯在外当了一年县吏,重新回到这所他从小就熟悉的宅院,见到他熟悉的家臣,一切都十分亲切。家臣们合伙给韩伯做了顿饭。席间,韩伯问起他们的生活起居,多数人都认为还能过得去,少数人虽然有些艰难,但咬咬牙也能挺过去。韩伯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心里却十分不快:这些人看来已经没有能和自己同心同德的了。
他将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告诉大家,自己只在家略住几天,筹备行囊,待春暖花开,自己将要离家游学,所以自己也辞了吏职。众人一片声地赞扬,说公子志向远大,必非池中之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韩伯又走访了郑城的县吏,向他们明言自己将离家游学,将自己的家臣托付给他们照应。他们满口答应着。暗中观察这些县吏们的表现,韩伯认为他们也不是同道中人,心思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然后,韩伯又一一走访了以前的家臣、僮仆,以及旧游、故交,明面上是向他们说明自己即将离家,向他们告辞,暗中观察他们的反应,也认为他们在秦人的统治下生活得不错,似乎没有心情为恢复韩国宗庙尽太大力。
韩国的王子们都被移往咸阳,留在郑城的韩公子数量虽然不少,但都是远宗。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失去了以前奢华的生活后,变得颓废、沮丧;分给他们的土地自己也不会耕种,只能抛荒,去年,他们因为交不上赋税,拉到县了挨了板子,关进监狱;他们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勉强交上了当年的赋税,才给他们放出来。在韩伯来访时,他们几乎成了行尸走肉,甚至都不给韩伯好脸。有些韩公子在分得土地后,他们的家臣们可怜他,帮着他们耕种起来,能够勉强维持生活。还有少数韩公子,能够自己去耕种土地,这些人几乎是凤毛麟角,他们多数是早就破败的韩族远亲,与韩伯的交情也不深。但在听说韩伯将要远游,他们都是很热心地请他吃顿饭,赞助了几个钱。两三个月下来,韩伯几乎跑遍了与他有交情的亲朋故友,发现找不出一个同道之人可以与自己同行。然而川资倒是收了不少,那些接待他的普通人家大约是认为韩伯是来打秋风的,或一饭,或一钱,总之是会给点。
在郑城完全找不到头绪,韩伯决定前往陈县拜访须伯岸。他希望能够通过须伯岸,找到一些魏国的反秦力量。他带着父城须家写的推荐信,背上行囊,正式踏上“求学”之路。
韩伯声称他要去学习“礼”,而礼学的正宗,非孔子莫属。因此,韩伯的第一站就是陈,理由是陈国是孔子曾经多次居住的地方,留下了许多弟子。到了陈城后,韩伯前往拜见了须伯岸。
须伯岸此时已经年近八旬,早已不管家事,不过精神依然矍铄,须家的大事,他大体上都知道。读了须家弟子写的推荐信,须伯岸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保全父城须家家业的县吏。要是以前,这种角色根本进不了须家的门,但现在须家的家业虽大,但在秦国治理下却危如累卵,不愿意得罪这位神通广大的县吏,于是安排自己当家的长子亲自接待。
见面后,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在韩伯父城关照须家的事。须家长子见韩伯一身儒生打扮,问道:“大夫弃缁衣而着冠带,将以远游乎?”
韩伯道:“臣,故韩相平之子。幼失怙,无所学,常深恨之。吏于父城,非所任也。今岁仍辞吏远游,欲习礼。陈,孔子之所居也,必有遗礼存焉,故访之。先生久居陈,必知城中知礼者!”
须氏长子听了韩伯话,心有所动,道:“原来是韩公子来访,微庶失所敬也。”立即改容敬之。
韩伯道:“亡国之余,何公子之有!惟愿追先父之德,欲复礼乐于天下,则庶几矣!”
须氏道:“微庶闻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廪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公子所以行者,何也为先?”
韩伯想了想,道:“当今之世,诸侯尽灭。小子以为‘继绝世,举废国’,乃其急也。”
须氏沉默了片刻,道:“陈,韩王故所居也,宗庙在焉。而韩终绝其祀。思之令人感慨!”
韩伯道:“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六国俱灭,六国之民宁勿戚戚焉!”
须氏道:“诸侯尽灭,心思旧物者尽归于野,虽欲复之,岂可得哉!”
韩伯道:“臣固知烬余者归于野。子曰:礼失则求诸野。此之谓也。”
须氏道:“公子有志于学,求礼诸野。微庶敢有所敬。陈中须氏所营,公子尽取之可也。”
韩伯道:“长老所赐,小子何安!然小子固求礼也,非计生也!”
须氏道:“商贾之家,安知礼。当为公子求之城中。”
韩伯道:“此固小子之所望也。”
须氏道:”公子之陈,必少食宿。微庶敢请公子暂居须氏逆旅,一应所需,皆无劳公子。公子幸临之!“
韩伯道:”长老厚赐,小子何安!“
须氏道:”固东道之义也!“
韩伯辞出后,须氏派人帮着他把行囊等物都搬到城外一处逆旅中。这家逆旅是须家的产业,须氏长子传话道,公子一应食宿,尽从账上列支,不要公子一钱。
安顿下来后,韩伯先去拜访韩王居陈时,所建的韩氏宗庙。经过数年空置,韩氏宗庙目前已经荒废,甚至有人传言,夜间常闻哭泣之声。韩伯孤身一人,打开大门,闯了进去。见明堂内杂草丛生,甚至有小动物藏身其间。沿着依稀可辨的小径进入正堂,栋梁间蛛网密布,尘垢厚集;案台上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尘土。韩伯挥袖掸去尘土,这座案台也不是什么优质的木料,只是杂木制成。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得以保存下来。韩伯又信步来到后院,依旧是一片残破的景象:所有的门户都洞开着,看来是被什么人取走自用了;只有用于宰杀牺牲的石槽还留在原处。韩伯来到石槽边,这里仍然可以闻到牺牲的血腥味,可以看出槽中的斑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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