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盘丝洞
杨丽华摇头。
“人的烦恼往往和认知成正比,认知低,不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教导、引导她的人说什么都信,这样的人烦恼会比较少,而且很大的概率生活幸福。
认知高,形成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能看清很多假象、欺骗,却又无力按照自己心中的完美去改变,往往非常痛苦。
人往往非常贪婪,吃了五谷思六谷,好久没有吃到肉,她就会想,如果能吃到一盘红烧肉,死了也值。
等吃到红烧肉,她又会想,如果能吃到一盘炒牛肉,真的死了也值。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欲望不断抬高,永远不知足。”
冼耀文来到水龙头前,接了一桶水,半桶倒入木盆,半桶备用。杨丽华用纱布袋装稻草灰制作的土制清洁剂刷碗盘上的油,刷完一个传到冼耀文手里,他用丝瓜瓤再刷一遍。
两人一边刷碗,一边聊天。
“大多数人的人生只有三重境界,活着、吃饱、吃好,处于前两重境界时,活着或吃饱的大烦恼镇压了其他小烦恼,每天就是围绕活着或吃饱转悠,没有心思惦记其他。
杨家村美艳动人的杨寡妇,嫁给了冼家村瘸了一条腿的冼麻子,不图别的,就图冼麻子做木工活的手艺,不仅能让全家老小吃饱,隔三岔五还能吃顿肉。
偶尔,还能从城里带回一点东家不要的衣物,啧啧,那旗袍老漂亮了。”
杨丽华会心一笑。
“尽管冼麻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人,那个也不行,动两下就完事,但还能忍,日子就这么凑合过,能吃饱穿暖比啥都强。”
冼耀文一指杨丽华,“这是你那一代大多数人的爱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到了静怡这一代,事情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已经实现吃饱,正朝着吃好迈进,能够进入学堂念书,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
她们大多数对爱情的要求变得纯粹,也更为复杂,对物质获取的要求低了,但对精神的获取要求高了。
精神非常奇妙,看似与物质无关,讨饭人里也会有精神境界很高的人,但在物质匮乏的人身上熔炼而成的精神,大多是扭曲的、藐小的、病态的。
一个从来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却视金钱如粪土,他的精神境界很高吗?
不,更大的可能是他能正确评估自己的能力,凭他的能力绝无可能成为富翁,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视金钱如粪土,得不到就鄙视。
她们看似对物质没有要求,其实已经包裹在精神要求里,就是在吃饱穿暖的前提下,且追求生活情趣,与伴侣灵魂上的共鸣。
但是,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自己的精神境界非常肤浅,不断提高的认知,却令她们对一些事物的认知存在极大的偏差。
过去二三十年,名气很大的知识女性大抵如此,关于爱情,读懂的有几人?”
顿了顿,冼耀文接着说道:“正常的夫妻关系其实可以用求同存异来概括,求同是找到双方认同的底线和愿景,存异是把双方差异视为资源而非威胁,允许彼此保留不同习惯、节奏、价值观。
求同很难,存异更难,没有摔打过几次,没有经历过几个男人,静怡很难触摸到夫妻生活的真谛。
从一而终、夫妻和谐,大多只存在于旁观者眼里,走近看一看,可能满屋子鸡零狗碎。
大多数人嘴里谩骂的贱货、烂女人,或许她们本身很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只不过苦恼于不被世俗认同,世俗逼迫她们走向悲惨结局,最终世俗智叟总结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上下五千年,大多时候是一个皇帝或一个党派,为了方便统治,一直在推行百姓思想上的高度统一,国人在求同方面表现不错,但在存异上,一塌糊涂。”
冼耀文又指杨丽华,“在你身上就很明显。”
“我?”
“是的,你一直在努力用自己浅薄的认知,把静怡塑造成‘同’。你自以为吃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见识比她广,阅历比她丰富,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把她往好推。
但是,你自己好过吗?
你清楚要成为好,每一步该怎么走吗?”
“我……”
杨丽华无言以对。
“你能做的是给她创造吃饱穿暖的环境,她的路让她自己走。而我,因为你,也因为她,会给她创造几次试错的机会,不至于错一次,一辈子没法翻身。”
冼耀文将最后一个碗垒到碗堆上,倒掉木盆里的脏水,拿清水一盪,倒满清水,将碗盘放回木盆。
杨丽华取了专门擦碗的抹布,冼耀文漂好一个,她接过去心不在焉地抹干水渍。
她在回味冼耀文的话。
良久。
碗洗好,两人来到灶台前,一个拎瓶,一个手拿抹布擦拭。
“我不要管静怡?”
“能把握的错要管,其他少管。我有个女儿骞芝,不是我亲生的,今年暑假我安排她去欧洲,先到巴黎,待一些日子,然后去法国附近的其他国家转转。
走马观花转上一圈,有助于开阔她的眼界。明年暑假,再安排她去北美,后年拉美,一年一个地方,用几年时间,让她看遍世界。
她还小,这么一遍下来,对她的认知提高并不会很大,但她会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人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也会见识到很多东西。
这么一来,她就有了初级分辨能力,能大致分辨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冼耀文轻笑,“你总结得很好,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应该反过来说,先行万里路,后读万卷书。
关于思想哲学方面的书籍,著作者的生理眼界未必宽广,可能一辈子就待在一亩三分地,见过的天只有那么一点宽,可能从未见过雪。
只不过一辈子都在琢磨一件事,岁月漫漫,沉淀累积,精神眼界会很宽广。”
杨丽华摇摇头,“听不太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明白我是肉做的,不要使劲挠我的背。”
杨丽华闻言,红着脸啐了一口,“说着说着就不正经。”
“那说点正经的。”冼耀文从背后抱住杨丽华,“你在这里做事不是长久之计,抽空想一想自己能做点什么生意,好好想,想透彻,等我下次问你,不要给出‘我看那个谁做什么生意很赚钱’这种回答。
别人做能赚钱,你去做可能裤衩子都赔干净,事情都是看着简单,做着难。
你能把一笔生意说得头头是道,我会拿本钱给你去做,如果不能,我帮你走走关系,送你去公家单位上班。”
“做生意哦,我能做什么生意咯。”
“我啷个晓得嘛,你自个儿好生默倒起。”
杨丽华莞尔一笑,“不要说四川话,我听不懂。”
“我让你自己想,想做好我冼耀文的女人,要有一定能耐,有能耐才有资格提要求,不然就听安排。”冼耀文戳了戳杨丽华的小肚子,“肚子里光有小算盘没用,还得有能耐拨响,你的欲望已经提高,认知也要跟上。”
“我的欲望哪有提高,还不是只求吃饱穿暖。”杨丽华不以为然。
“是吗?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一开始打什么主意吗?”
杨丽华忸怩道:“不许说。”
“不说就不说咯,不做静怡男朋友,我就做她爹,她的将来我会打算。”
“怎么打算?”
“养成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和岛内的权贵家族联姻。”
杨丽华脱口而出,“我同意。”
冼耀文哈哈大笑,“我就猜到我刚才说的你压根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但你说的那些太虚,虚……”
“虚幻。”
“嗯,你说的那些太虚幻,我还是希望静怡能抓住一些实际的东西。”
“好吧,你境界太低,从今天开始,静怡的教育由我接手,恰当的时候,让她跟我姓冼,冼静怡,不难听。”
“你做主。”
十分钟后。
冼耀文坐在车里。
谢湛然说:“只留莫长风一个人在旅社不保险。”
“没事的,没打探清楚就过来砸店是愣头青的做法,夜壶不是谁都能当的,城府肯定要有。厦门帮独树一帜,也树大招风,脑子不笨就知道不可持久,不趁早安排后路,等着被家破人亡呀。”
“先生想用厦门帮?”
“不好说,见了陈仙洲再作决定。停云,记住那张脸了?”
“记住了。”
“我给了他一天时间砍掉自己的头,不可能听话,准备摸底。”
“先生,只是一点小事……”
“小妹别说了,先生要立威。”
冼耀文颔了颔首,“停云,我器量没这么小,不过是打算借题发挥罢了。不是自己做的夜壶,不磨合一下,怎么使得顺手。”
“对不起,先生。”
“没事,等下去了酒家你看车,湛然好久没放松。”
“什么好……”
“闭嘴。”
“嚯。”冼耀文嬉笑道:“湛然不错呀,什么时候去偷吃了?”
谢湛然尬笑道:“就去了一次。”
“你看车,过些日子给你放几天假。”
“明白。”
冼耀文拿出保温壶,小口喝着牛奶,当牛奶喝完,车子来到清风喫茶店的门口。
无须下车,蔡金涂便走了过来,坐进车里,指着店门口的一辆雪佛兰Fleetline,“前些天刚搞的车,多亏冼先生出的主意,让我大赚了一笔。”
“我不过就是出个点子,还是城哥自己能抓住机会。城哥打算带我去哪里坐坐?”
蔡金涂笑道:“这个点,当然是去酒家,我在前面搞了一家酒家,还没正式营业,冼先生帮我看看哪里可以改进。”
“多少女给?”
“四十几个。”
“太多了,看不过来。”
蔡金涂大笑道:“冼先生可以慢慢看。”
车轮往前滚了一千多转,就来到蔡金涂的酒家,招牌上写着清风酒家,看样子蔡金涂对清风二字情有独钟。
门脸是日式风格,想必里面不会南辕北辙。
踏进店里,果然,就是明治时期的料亭风格,东京遍地都是,台北也不少见。
“冼先生,这里的装修是随便弄的,但我在找女给上花了很多心思。”
蔡金涂拍了拍手,一个穿着黑留袖和服的女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迈着小碎步来到近前。
冼耀文瞥一眼,略感诧异,女人腰间扎着婚礼等极为重要的仪式场合才会搭配的丸带,放在眼下的场合显然不合适,扎一条袋带足矣。
女人冲冼耀文鞠躬,“冼先生,我是鹰司雅美,请多关照。”
鹰司雅美一张嘴就是东北话,大概在青森、福岛那一带长大,却敢姓鹰司,比刘备那个中山靖王之后还不靠谱。
鹰司家族是五摄家之一,东洋顶级华族,一直生活在京都,在东洋的课本上就能找到介绍。女人不大可能姓鹰司,甚至东洋人都不是,如果是东洋人,应该懂得避讳,不敢乱姓。
“鹰司夫人,你好。”
鹰司雅美轻笑道:“我还没嫁人,冼先生可以叫我鹰司小姐。”
“喔,鹰司小姐,京香织的礼服非常适合你。”冼耀文看见和服袖子上暗藏的京香织双樱花标记,心知鹰司雅美是给他送过钱的高级客户,顿时感觉到亲切。
“冼先生知道京香织?”鹰司雅美诧异道。
“撕过几件,不好撕。”
“哈哈哈。”蔡金涂大笑道:“冼先生原来喜欢这个调调。”
“就是一点情趣。”冼耀文顾左右而言他,“城哥,你还没说花了什么心思呢。”
蔡金涂示意鹰司雅美,“雅美是我花重金从东京银座三浦高级料亭请来的,三浦可不一般,以前是东洋海军御用达,现在专门招待盟总的军官。
每一个女给都是家世清白,刚进入这一行,本省人、外省人、东洋人都有,我让雅美带她们练了三个月,今天是她们第一次见客。
雅美。”
鹰司雅美闻言,拍了拍手,只见三纵队女人从暗处鱼贯而出。
一队穿着黑留袖和服,腰间扎着丸带,这令冼耀文有点迷惑,不知鹰司雅美是不懂和服的讲究,还是有意为之。
黑留袖是已婚女性的正式着装,丸带又是重要仪式场合才扎,两相叠加,在懂的人那里拥有无限畅享空间。
一队穿着各色旗袍,没有花纹点缀,全是素色,不消说,这是外省队。
最后一队穿着丝绸大襟衫,挽着发髻,点缀着各种银饰。
这是本省地主阶层的女人,受到日式着物剪裁影响的典型打扮,在大稻埕依稀还能见到。本省刚富起来的商人估计大多没有领教过,只存在记忆里。
忽然,冼耀文对鹰司雅美的专业技能充分肯定,单看衣着,清风酒家的档次就不能低,没玩出心得的客人领会不到个中三昧。
他以赞许的目光看了鹰司雅美一眼,随即对蔡金涂说:“城哥,只看着装就知道鹰司小姐有大能耐,给我一点优惠,我以后常来光顾。”
蔡金涂哈哈大笑,“冼先生来光顾就是给我面子,不谈钱,不谈钱。”
“钱还是要收的,城哥不收钱,我哪里好意思常来。”冼耀文压低声音说:“城哥,哪几个是你中意的,你让她们往边上站,我要开始选人了。”
“冼先生随便选,选谁都行。”
“不好吧?”
“冼先生放心选,我还没来得及。”
“那我先来?”
“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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