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章.相拥而眠

党雷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紧紧地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体温去温暖她的冰冷。两人就这样，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在冰冷的沙发上，相拥着坐了一夜，沉默地对抗着命运的无常和内心的挣扎。

天光微熹，晨曦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爬上了沙发。党雷枕在乔熙的肩膀上，呼吸均匀，终于陷入了沉睡，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宁。

乔熙一动不动，低头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五年前那个疯狂的夜晚过后，她也是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中充满了甜蜜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感。

思绪飘回更远的从前。

十六岁那年，在父亲缓缓行驶的轿车里，她隔着车窗，第一次瞥见那个穿着警服、身姿挺拔的年轻警官，惊鸿一瞥，便已心动。

十八岁生日那天，在乔家老宅灯火辉煌的客厅里，父亲和外公带着欣慰的笑容告诉她，大学毕业后，她要嫁的人，就是党雷。那一刻，除了母亲乔芷兰面色沉郁、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忧虑，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如果……如果父亲没有在毕业后以那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

乔熙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如果父亲还在，她或许真的会披上嫁衣，成为党雷的新娘，开启一段被命运早早安排好的、光明正大的人生。

而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无法触碰的幻梦和沉重的枷锁。

党雷枕着乔熙的肩膀，沉沉睡去。乔熙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唯有清浅的呼吸证明她醒着。

一个小时后，党雷的呼吸节奏变了。他睁开眼，意识回笼，发现自己还枕在乔熙肩上。他微微抬头，看见乔熙闭着眼，头轻轻靠在沙发靠背上，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苍白而疲惫。

“醒了？”乔熙没有睁眼，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轻得像一缕烟。

党雷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试图将她打横抱起。“嗯……”他低声应道，“回卧室睡吧。”

乔熙的身体瞬间绷紧，挣扎着要起身：“天亮了……我该回去了。”她的抗拒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疏离，仿佛在履行一个必须的告别仪式。

党雷的双臂却像铁箍，不容置疑地将她圈住，稳稳抱起。她的挣扎在他沉稳的力量下显得徒劳而虚弱。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乔熙。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仿佛要抵御这空间带来的所有回忆和汹涌的情绪。

她猛地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锁在眼皮之下，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党雷将她轻放在床上，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他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紧闭双眼的脸，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像是在分析案情：“我现在还不能开车，酒意未散。你一夜没合眼，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开车，一个算酒驾，一个算疲劳驾驶，风险都太高。”  他用最理性的理由，堵住了她离开的去路，也掩饰着自己心底那份不愿放她走的私心。

乔熙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微微偏过头，低垂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开。然而，那强行筑起的堤坝在极度的疲惫和汹涌的情感冲击下，终于溃塌。压抑了一夜的委屈、痛苦、挣扎，还有那份无法割舍的依恋，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克制。她突然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党雷胸前的衬衫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紧闭的眼角再也无法关住汹涌的泪水，滚烫的泪珠争先恐后地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她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无助的落叶，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党雷的心被这无声的崩溃狠狠揪住。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安慰，只是俯下身，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脊背上，以一种近乎哄慰孩童般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拍抚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种抚平创伤的力量：“不哭……小熙，不哭了……”  他的声音里有心疼，有懊悔，有无法言说的承诺，也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包容。

那低沉的、带着安全感的轻哄，像一剂温柔的麻醉药。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体温和节奏中渐渐松懈，彻夜的疲惫终于彻底吞噬了乔熙。她攥着衬衫的手指一点点松开，身体的颤抖也缓缓平息，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党雷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她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和终于平静的睡颜。他低下头，一个极轻、极珍视的吻，落在她微凉的额头上，带着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深埋的情感。他小心地躺下，将她轻轻拢进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光斑。喧嚣的城市开始苏醒，而在这间寂静的卧室里，两个被命运和心绪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灵魂，终于在彼此的气息环绕中，沉入了久违的、安稳的睡眠。阳光爬上床沿，温柔地笼罩着他们相拥而眠的身影，仿佛时间也在此刻驻足，为这片刻的安宁按下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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