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弟夜话

督军府的书房，深夜。

窗外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已是三更天。书房内只亮着一盏绿罩铜台灯，光线昏黄，将两个男人的身影投在满是军事地图的书架上。

盛时庭脱去了军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

他不再是白日里那个叱咤风云、痞气十足的少帅，此刻在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松弛与真实的倦怠。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马甲、戴着金丝边圆眼镜的年轻男子——沈逸轩。他是盛时庭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家族是北平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兼报业大亨，他本人则刚从日本留学归来不久，思想新派，言语风趣，是少数几个能在盛时庭面前畅所欲言、甚至开玩笑的人。

两人中间的黄杨木茶几上，放着一瓶喝掉大半的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

“……所以说，现在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要不是我今天堵到你门口，是不是还见不着你盛少帅的金面？”沈逸轩推了推眼镜，笑着打趣，语气熟稔而随意。

盛时庭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滚蛋。老子为了不引人注意，今天才进的北平城，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哪有空跟你厮混。”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放松的。

“是是是，盛少帅日理万机。”沈逸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瞟向他，带着探究，“听说……你要订婚了？还是那位留洋回来的佟佳格格？可以啊时庭，不声不响就办了件大事。怎么样，那位格格听说可是位大美人啊，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兄弟我见见？”

提到映雪，盛时庭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弹了弹烟灰，语气故作平淡：“她啊，可能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吧，娇气，麻烦。”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却泄露了截然不同的情绪。

沈逸轩何等了解他，立刻捕捉到这点细微变化，笑得像只狐狸：“哦？是嘛？我可记得某人小时候跟在她后面，映雪妹妹长，映雪妹妹短的，还说什么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那时候不嫌人家麻烦，现在就嫌了”

盛时庭被他说破，有些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沈逸轩，你他妈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狗屁都知道？”

“关心兄弟终身幸福嘛。”沈逸轩笑嘻嘻地，适可而止地不再打趣，转而正色了几分，“说真的，家里那位……你打算怎么办？”他意指盛长庚。

盛时庭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他？跳梁小丑而已。今天的账，我给他记着。”他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荡漾，“不过是仗着老头子那点微末的怜惜，真以为能翻出什么浪花。”

“还是小心为上。”沈逸轩提醒道，“疯狗急了跳墙。你如今位置不同，盯着你的人太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回来这段时间，听到些风声，似乎有人在暗中收拢些散兵游勇，背景不太干净，可能跟你家那位有点牵扯。”

盛时庭冷哼一声，眸中寒光乍现：“让他搞。正好一起收拾了，省得麻烦。”他的自信源于绝对的实力掌控。

两人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酒液的味道。

沈逸轩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时庭，这条路，你真的想好了？一辈子困在这军装和权谋里？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想当的是飞行员，翱翔天际，自由自在。”

盛时庭拿着雪茄的手顿了一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和嘲弄：“逸轩，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盛家这艘船，我不能让它沉了，更不能让它落在废物手里。这就是我的命。”

他的话语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绝。

沈逸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给他斟满了酒。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兄弟，肩上扛着多么沉重的担子。

盛时庭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面对的是唯一可以袒露些许真实的人，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她……其实不一样。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沈逸轩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谁。他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行了，别矫情了。”

盛时庭似乎后悔流露了情绪，迅速恢复了那副痞痞的样子，将雪茄摁灭，“说说你吧，回来有什么打算？不会真就混吃等死吧？”

话题被转移，两人又开始聊起时局、未来的打算，偶尔夹杂着对往事的回忆和调侃。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书房内的灯光却温暖地笼罩着这对挚友。在这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旋涡中心，这片刻的、无需伪装的真情流露，显得格外珍贵。

而对于盛时庭而言，沈逸轩的归来，或许也将成为他未来棋局中一枚意想不到的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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