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聘书

午后的佟佳府邸格外寂静，只有落下的枯叶被北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自从与盛家订婚后，府中上下虽透着一种即将与权势攀亲的隐秘兴奋，但映雪所处的东跨院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沉闷笼罩着。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医学典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神地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有些萎靡的花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婚期越近，那种被束缚、与昔日理想渐行渐远的感觉便愈发清晰，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管家佟叔略显迟疑的通禀：

“小姐，院外……博爱医院的顾医生来访，说想见您。”

映雪微微一怔，从怔忡中回过神。师兄？他怎么会突然来访？自上次在佟府不欢而散后，他们便再未见过。她心中隐约升起一丝预感，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旗袍衣襟，轻声道：“请顾医生到前厅小坐，我这就来。”

稍稍整理仪容，映雪来到待客的前厅。只见顾正泽站在厅中，穿着一身熨帖的浅灰色西装，身形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纸袋，不像是寻常的礼物。

“师兄，你怎么来了。”映雪轻声招呼，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自然的疏离。如今的身份，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曾对她表露过心意的师兄。

“映雪。”顾正泽转过身，看到她，脸上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将那点郑重悄然掩去，“冒昧来访，没有打扰你吧？”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

“师兄言重了。请坐。”映雪示意他坐下，吩咐丫鬟上茶。

茶水氤氲着热气，两人之间却有一瞬间的沉默。氤氲的热气隔在两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凝滞。还是顾正泽先开了口，他并未过多寒暄，而是直接说明了来意，语气真诚而恳切：

“映雪，我今日来，是代表博爱医院，也是出于我个人的一点私心，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医院的外科部。”他目光清明坦荡，尽量让话题保持在专业范畴内。

映雪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讶异地抬眸看他。

顾正泽继续道，声音沉稳：“我知道你志在医学，功底扎实，尤其在外科处理和新的消毒理念上，见解独到。医院现在正好缺人手，特别是像你这样受过系统西方教育的人才。院长看了你之前帮忙处理的几个病例记录，也十分赞赏。”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份印制精美的聘书，轻轻推到映雪面前，“这是聘书，待遇从优。我希望……你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完全是从专业角度出发的邀请，但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关切，却泄露了更多的私人情感。他知道她目前的处境，这个邀请，是他能为她提供的、或许可以稍稍摆脱困局的一条路，一个能让她呼吸到自由空气的窗口。

映雪看着那份聘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酸又麻。那薄薄的几页纸，仿佛有千钧重，承载着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梦想和眼前触手可及的可能。博爱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忙碌的身影，救死扶伤的充实感……那些画面强烈地冲击着她。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忍不住去触碰。有一瞬间，那“离开”的提议像一道炫目的光，照亮了她灰暗的前路，让她几乎要动摇。

“不可，小雪，你即将嫁入盛家，怎可去医院干那种抛头露脸服侍人的工作？传出去该把盛家和佟家的脸放在何地？”就在这时，佟父苍老的声音传来。

“这位便是顾医生吧？看着真是年轻有为，谢谢你今天给小女送的这份贵礼，但是小女她不需要，她即将嫁入盛家，这份工作不适她，当然，为了你们俩的名声，也请你们以后别再来往。”

“佟福，送客。”

映雪伸手去拿那份聘书，但仅仅是一瞬间。

父亲哀求的眼神、家族摇摇欲坠的境况、盛家强大的权势、还有那份她无法轻易背弃的婚约……像无数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在原地。她即将是盛家的少奶奶，怎能抛头露面去做医生？这会让佟家和盛家都成为笑柄。

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聘书烫到一般，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师兄，对不起。”

“映雪这份聘书你好好收着，你想来随时来找我，医院永远欢迎你。”

顾正泽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映雪无奈的背影，最终心疼道：“别难过，映雪。”

他对着映雪的背影微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透着萧索和落寞。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映雪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心已是一片深痕。她无力地靠在桌边，眼眶微微发热，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窗外的寒风凛冽，尤如她此刻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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