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机智应对

很快便要接近年底了，北平的冬天似乎更冷了，映雪刚从博爱医院下班，盛家的管家便迎了上来:“佟佳小姐，盛夫人有请”

映雪心里咯噔一声，莫非自己来医院上班的事，盛夫人已经知道了？

“李管家，盛夫人可曾说什么事”

“这个，老奴也不好说，佟佳小姐去了便知道”

映雪上了车，心里面盘算着该如何说服盛夫人。

盛府的东跨院小厅堂里，静谧得能听见檀香在鎏金香炉里袅袅燃烧的细微声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姚淑华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身绛紫色团花绸缎旗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簪着碧玉簪，面容保养得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手中捧着一盏青瓷盖碗茶，碗盖轻轻刮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佟佳映雪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姿态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神色平静，等待着婆婆开口。她心知肚明这场谈话的缘由——她去医院工作的事，终究是传到了姚淑华耳中。

果然，姚淑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目光才缓缓落到映雪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映雪啊，近来过的可还好？”

“劳伯母挂心，一切都好。”映雪微微颔首，应答得体。

姚淑华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我听说，你近日时常出门，去的还是…博爱医院？”

来了。映雪心下微凛，面上却不显，依旧平静地回答：“是。伯母，我…”

姚淑华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映雪，你是我盛家未过门的媳妇，和时庭的婚期也将近。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体面最是要紧。医院那是什么地方？兵荒马乱，人多眼杂，血污病气充斥其间。你金尊玉贵的身份，日日往那种地方跑，抛头露面，亲侍汤药，成何体统？这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我盛家？岂非让人笑话我盛家刻薄了未来儿媳，或是…说你不知礼数，有辱门风？”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针，带着豪门主母特有的、不容反驳的权威。

映雪安静地听着，并未立即争辩。待姚淑华说完，她才抬起眼，目光清正，语气恭敬却不卑微：

“伯母教诲的是，家中规矩体面自然重要。映雪深知此举或许唐突，故而未曾提前禀明伯母，是映雪思虑不周，请伯母恕罪。”

她先放低姿态，承认“错误”，让姚淑华紧绷的脸色稍霁。

然而，映雪话锋紧接着一转，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一份坚定：“只是伯母，映雪之所以去医院，并非一时兴起，或是不顾身份体统。我自幼立志学医，远渡重洋苦读七载，为的便是能将所学用于救治病患。如今时局艰难，战事不断，伤员病者每日剧增，医院里大夫护士人手奇缺，每每有心无力。我既身负医术，若因一己之安或门户之见便袖手旁观，眼见生命流逝而无所作为，于心何安？于所学何益？”

姚淑华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

映雪却不给她打断的机会，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伯母，医者仁心，无关贫富贵贱，亦不论场合地点。救死扶伤，是积德行善之事。外人若知晓盛家未来少奶奶不辞辛劳，以医术济世救人，非但不会笑话，只会赞颂盛家门风仁厚，家教有方，更会赞伯母您宽宏大度，体恤下情，支持儿媳行善积德。这于盛家声誉，非但无损，反而有益。”

她巧妙地将“抛头露面”转换为“行善积德”，将“有辱门风”扭转为“光耀门楣”。

姚淑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她最重盛家声誉，映雪这话，确实戳中了她心思的一部分。

映雪观察着她的神色，趁热打铁，放低了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无奈：“再者…伯母，我刚留洋回来，对北平城、对家中事务尚不熟悉。终日闲坐府中，虽清闲，却也时常感到…无所适从。去医院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既能排遣寂寥，又能实现自身价值，总好过虚度光阴。还望伯母…能够体谅。”

她这番话，半是道理，半是情愫，既抬出了“行善积德”的大旗，又示弱表达了自己的“无所适从”，可谓刚柔并济。

姚淑华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檀香袅袅。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儿媳——容貌倾城，气质清冷，看似柔弱，言语间却自有风骨和主见，不卑不亢，句句在理，让人难以轻易反驳。

她自然知道映雪去医院绝非仅仅为了“排遣寂寥”，但那“行善积德、光耀门楣”的说法，确实让她有些动摇。盛家虽是军阀起家，但也注重名声，尤其喜欢博取“乐善好施”的美名。

良久，姚淑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积德行善，确是好事。”

映雪心中微喜，面上依旧恭敬：“谢伯母理解。”

“但是，”姚淑华话锋又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规矩不能废。你既要去做，便需依我几条。”

“伯母请讲。”

“第一，不可用真实姓名身份。盛家少奶奶的名头，不能出现在医院名册上。”姚淑华竖起一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

“映雪明白。”这点与盛时庭的条件不谋而合，她自然答应。

“第二，不可过于劳累，更不可沾染污秽病气，每日需按时回府，注意自身安危和体面。”

“是，映雪谨记。”

“第三，”姚淑华看着她，眼神深邃，“此事我不会主动对外宣扬，但若有人问起或传出风言风语，你需自行应对周全，绝不可让盛家声誉受损半分。可能做到？”

“伯母放心，映雪定会谨慎行事，若有流言，必妥善处理，绝不连累家门声誉。”映雪郑重承诺。

姚淑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脸色彻底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算是满意的神色：“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只是切记，凡事要有度，莫要忘本。”

“还有，你与时庭也已订婚，过完年也要成婚了，别伯母伯母的叫了，也该换我一声母亲了”

映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喊出了口:

“谢母亲成全！”映雪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姚淑华摆摆手，重新端起了茶盏，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去吧。回头我让管家给你派个稳妥的妈子和车子，专程接送，也免得路上不安全。”

这已是额外的关怀，映雪再次道谢：“让母亲费心了。”

退出小厅堂，走到庭院中，映雪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指尖微微发凉，方才的镇定自若下，并非全无紧张。

她抬头望了望雾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阳光，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和成就感。凭借自己的言辞和道理，她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行医的自由空间。

虽然过程不易，前路或许仍有阻碍，但至少这第一步，她成功地迈了出去。

冷风拂过，带来庭院中初绽花朵的清香。映雪步履轻盈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心中已开始盘算明日去医院该如何展开工作。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姚淑华放下茶盏，对身旁的心腹老嬷嬷淡淡说了一句：“这孩子…倒不像她父亲说的那般只是个不懂事的洋学生。有点意思。”

老嬷嬷低声应和：“是，瞧着是个有主见、懂进退的。”

姚淑华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未再言语，只是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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