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声的思念

佟佳府邸的除夕夜，比起鼎盛时期自是冷清了许多，但该有的规矩和旧例依旧一丝不苟。祠堂里香烟缭绕，进行了简单的祭祖仪式后，一家人在花厅里围坐守岁。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着窗缝里钻进来的寒意，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瓜果，和一壶温着的茉莉香片。

映雪穿着一身新制的暖杏色织锦旗袍，外罩浅绒坎肩，安静地坐在佟父下首。她听着父亲和佟叔低声交谈着家中琐事和感叹时事变迁，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北平的除夕夜是喧闹的，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中偶尔炸开一两点稀落的烟花光亮，虽不及战前绚烂，却也给这沉寂的古都带来几分鲜活的年味。

丫鬟玉灵轻手轻脚地进来，给每个人的茶盏续上热水。走到映雪身边时，低声笑说：“小姐，刚才听前院小厮说，今年盛家送来的年礼里，有好几匹南边来的时新缎子，颜色漂亮极了，还有好些珍稀药材呢…”

映雪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盛家年礼丰厚，是给佟佳家做足了面子，也是提醒着两家的婚约。

佟父倒是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宽慰与感慨：“盛家是有心了的。时庭那孩子虽在南边忙军务，心里还是记挂着…”

“时庭”二字落入耳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映雪心里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南边…听说那边冬天阴冷潮湿，不比北平干冷，是另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战事吃紧，他那样的人，定然是冲锋在前，不会安坐后方指挥所的。

不知他此刻在何处？是在颠簸的行军路上？还是在某个临时征用的、四面透风的指挥部里？

桌上的点心精致，不知他那边可有一碗热乎的饭菜？今夜是除夕，他身边可有亲人相伴？还是只有冰冷的地图、电报机和一群同样征尘满布的军官？

他那样骄傲又挑剔的一个人，惯于养尊处优，能适应军中的粗粝与艰苦吗？南方的饮食，他可吃得习惯？

想着想着，映雪自己都微微怔住了。

她何时开始，竟会担心起他来？

他们不过见了几面，一场始于利益的联姻，彼此甚至算不上熟悉。他强势、痞气、心思难测，有时言语轻佻惹人气恼，有时又…比如允她去医院，比如那句关心的“小心盛长庚”，流露出难以捉摸的复杂。

她本该对他敬而远之，保持距离，等待命运既定的安排便是。

可此刻，在这合家团圆的除夕夜里，想到他独自远在南方，身处险境，周遭或许只有冰冷的武器和残酷的硝烟，她心里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这感觉陌生而突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小姐？”玉灵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怎么了？可是累了？脸色瞧着有些怔忡。”

映雪蓦地回神，掩饰性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温热了指尖，也稍稍平复了心绪：“没什么，只是听着鞭炮声，有些出神。”

“阿玛，你身体不好，早点去休息了”

佟父回答到：“这是你留洋归来的第一个除夕，虽然你额娘不在了，可阿玛还是要陪你好好过，别担心，阿玛没事，守过岁便去歇着。”

正在此时，窗外夜空中，“嘭”的一声脆响，一束金色的烟花骤然绽开，虽转瞬即逝，却将那片刻的光亮与绚烂清晰地映在了映雪清亮的眼眸中。

在这突如其来的光亮里，那个穿着军装、身姿挺拔、嘴角总噙着痞笑的男人身影，在她心底一闪而过。

愿他…一切平安。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清晰得让她自己都心惊。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将杯中微凉的茶水缓缓饮尽。

窗外，鞭炮声依旧零星作响，衬得夜色更深。

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可也看到了同一片天空下，这转瞬即逝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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