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底的那道微光

陆意容抱着琴谱和大提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锦墨轩那温暖明亮、流淌着音乐与短暂友情的空间。一踏入自己那座冰冷沉寂的院落，无形的压力便重新笼罩下来，方才在映雪那里获得的一丝暖意和生气，迅速被现实的寒凉所取代。

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风声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哀鸣。她推开房门，室内一片昏暗，带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清冷霉味。盛长庚果然不在。

这么多天了…他去了哪里？是又去了哪个风月场所，还是出城忙他那讳莫如深的“生意”去了？陆意容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想知道，甚至…隐隐感到一丝庆幸。

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寂静，对她而言，竟是奢侈的喘息之机。她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担心下一秒就会迎来无端的辱骂和殴打；不必强颜欢笑，应付婆婆柳红缨的刻薄刁难；不必像个隐形人一样，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扮演一尊没有灵魂的摆设。

她轻轻将大提琴放回琴盒，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手指眷恋地抚过光滑的琴身，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与过去那个有着音乐和梦想的自己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然后，她走到窗边那张积了薄灰的梳妆台前，就着窗外最后一丝惨淡的暮色，小心翼翼地摊开了那几页刚刚与映雪一同修改、誊写好的译稿。

墨迹未干，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工整的字迹一行行排列着，将那首古老英国民歌的忧伤与深情，凝固在了纸页之上。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陌生的英文单词和下面对应的中文译句，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映雪轻声哼唱的调子，以及后来那低沉婉转、直击人心的大提琴声。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唉，我的爱，你待我如此不公，将我无情抛弃…）

“And  I  have  loved  you  oh  so  long,  delighting  in  your  company...”  （而我爱你已久，曾多么欣喜于你的陪伴…）

歌词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心事，敲击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那远在千里之外、杳无音信的人儿啊…他还好吗？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拉着琴、笑容明媚的陆意容？是否…也曾像这首歌里唱的那样，思念过她？这是她心底的那道光。

巨大的悲伤和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眼眶又酸又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哽咽声溢出喉咙，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恰好砸在稿纸上，迅速晕开了墨迹，将“green  sleeves”（绿袖）那几个字染成了一小片模糊的蓝黑色痕迹。

她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花，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和看不到未来的前路。

她终于不再压抑，伏在冰冷的梳妆台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极力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袖口，也浸湿了那承载着她短暂快乐和无尽哀思的曲谱。

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在这暮色四合的时刻，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尽情地为自己哭泣，为她被践踏的爱情，为她被囚禁的青春，为她那遥不可及、甚至不知是否还活在人世的恋人…

哭了许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她看着被泪水濡湿的曲谱，那模糊的墨迹仿佛是她命运的一种隐喻——美好总是短暂而易碎，最终只留下一片狼藉与混沌。

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没有点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陆意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只有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还证明着她内心的痛苦并未平息。

那首译好的《绿袖子》，静静地摊在桌上，像一道刚刚结痂又被狠狠撕开的伤口，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爱、离别与无尽等待的悲伤故事。而故事的结局，在这沉沉夜幕下，显得愈发渺茫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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